“让陈嫂找的。”宋钦蓉面带微笑,走到床沿坐下,对赵淑英轻轻扇了扇,“凉快吗?”
    “凉快。”赵淑英笑眯了眼,她仰起头,享受地摇了摇下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奶奶躺好些。今天我就代替曾爷爷,把你哄睡着。”宋钦蓉垂下眼尾,温和地笑着。
    “你个鬼机灵!”赵淑英忍不住伸出食指点了她的脑门一下。
    今天宋老爷子又出去钓鱼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也就意味着,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她们祖孙二人。
    赵淑英想了想,便拉起宋钦蓉的双臂,把她一起摁在了床上。
    两人面对面躺着,屋里的气氛安宁祥和。
    宋钦蓉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些,手上保持着匀速的力道,继续为赵淑英扇着扇子。
    清凉的风不算很大,一丝一丝迎面而来,将闷热一扫而空。
    赵淑英舒适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夏天,那时的夏天有蛙叫,有蝉鸣,还有父亲的低吟清唱。
    赵淑英的耳朵动了动,遗憾地叹了口气。
    “光扇扇子还不够……”
    “我知道。”宋钦蓉点头,“还得唱摇篮曲嘛。”
    她又不是没有哄人睡觉的经验。
    “奶奶想听我唱什么?”话刚出口,她又想到什么,笑着问,“曾爷爷给你唱过的童谣么?”
    赵淑英眼前一亮:“你会唱吗?”
    宋钦蓉没有回答,手上的蒲扇未停,轻柔的歌声便在屋里响了起来。
    “看点点萤火虫,每个提着小醋笼;仿佛更夫巡黑夜,来也匆匆去匆匆。来也匆匆去匆匆,待仙子上天宫,要请求她发一点温热的风,好让清凉松一松……”
    不论歌词还是旋律,都和赵淑英刚在客厅唱过的童谣一模一样。
    赵淑英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孙女唱歌,她的歌声轻柔温和,像是夏日山涧的清泉,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赵淑英来不及惊讶,就已经沉浸在了歌声之中。
    她闭着眼睛,眼前仿佛又一次出现了记忆深处的画面。
    这一次,画面里摇着蒲扇为她唱歌的人,不仅有赵霖,还有那个忠厚的钟叔。
    赵霖走的时候,赵淑英还小,还是个不怎么懂事,会哭会闹的小女孩儿。
    为了哄她,钟叔便会给她唱歌。
    他好像也只会这一首,但每次一唱,都会唤起赵淑英记忆深处那个有父亲陪伴的夏天。
    赵淑英的情绪就会慢慢稳定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几十年过去,她依旧能够完整复述出整段歌词的原因。
    赵淑英的呼吸越来越平稳,在回忆和歌声的催眠下,她开始缓缓进入睡眠,嘴里有些无意识的喃喃。
    “你知道吗?钟叔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还给我唱了这首童谣来着……”
    临死前,也唱了这首童谣?
    宋钦蓉歌声一顿,脑海里似乎有团纠结的线,终于找到了疏通的口子。
    但很快,她便收敛了自己惊讶的情绪,继续唱了下去。
    夜色迷蒙,一切归于安宁。
    ——
    傅家。
    傅承洲跪在家门口,已经不知是第几个小时了。
    他的膝盖从最开始的疼痛变成现在的麻木,姿势从未变过。
    傅家的佣人进进出出,起初还会多看傅承洲几眼,到后来像是知道了主人的吩咐,一律对他视而不见。
    只留傅承洲独自一人,跪到了天黑。
    傅承洲晃了晃脑袋,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他的眼前都开始发黑,已经分不清越来越暗的视线到底是因为天色,还是因为自己。
    他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脸色越发苍白。
    “吱呀——”大门终于再一次打开。
    傅承洲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努力撑起眼皮,就看到一双干净的布鞋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
    “呀,三少怎么还跪在这里呢?”是李婶的声音。
    傅承洲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就听到李婶突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哗啦——”
    扫把扫地的声音在傅承洲身侧响起。
    傅承洲眉心一跳,使尽全身力气抬头:“你在干什么?”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李婶手里抓着一个硕大的扫把,正虎虎生威地扫着地。
    “哗啦——哗啦——”
    扬起地面的灰尘,呛得傅承洲忍不住咳嗽。
    李婶见状,“哎哟”了一声:“三少,你看看你,好端端的干嘛非得跪在这呢?这还让我怎么扫地?”
    傅承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深吸了口气,张口时嗓音都快哑了:“谁让你在这儿扫地?”
    李婶嘿嘿一笑:“三少,看你这话说的,我一个负责打扫整个傅家卫生的人。
    要是不扫干净门口的地,让老太太看到觉得我干活不力,扣我工资咋办?”
    说着,又不知是不是故意,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用足以让傅承洲能听清的音量嘟哝了一句:“又不像以前。
    三少夫人还在的时候,她还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我一般见识。
    现如今,家里就一个老太太,她要不高兴了,可没人帮我求情。”
    傅承洲听得心里一痛。
    即便是家里的佣人,都比他更明白顾惜月的好。
    李婶又“哗啦”扫了一下,扫把头只离傅承洲不过几公分,她叹了口气:“三少,你能挪个地方不?你这样跪着,我没法干活啊!”
    说罢也不顾傅承洲越来越黑的神色,指了指路两边的草地:“不然你跪草地上去吧?哎不行不行,等会儿老李头估计还要来给草浇水。
    要不,你就再往外面挪挪?跪院子外头的大马路上吧。
    不过那儿车来车往的你可要小心着点,别被车给撞了。
    像咱们这种不做亏心事的老实人是不怕,可三少你这种做尽了亏心事的,谁晓得老天爷会不会看不顺眼,突然变出辆大车把你给撞着呢?”
    傅承洲只觉胸口一股怒火随着李婶的话越来越盛,正要翻脸,蓦地又听到对方那句“做尽了亏心事”。
    他神色一顿,所有怒意顷刻间化为嘲弄和愧疚。
    “你说的对,我……是我自作自受。”
    想也知道,李婶就算性子再直,她也不是个傻子。
    身为佣人,要不是有主人家的授意,怎么可能会对傅承洲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话来。
    也就是说,傅承洲在门外跪了一整天,不仅没有换来自己家人的原谅,对方甚至连露面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只派了个佣人前来奚落打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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