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灯前之证
    “魏寒曾劝朕早除世家,朕悔未听之。”
    “可惜……悔之晚矣。”
    金钟碎裂,方乾义的虚影消散了,而立于满地碎片前的方棠却久久难以回神。
    她还在努力消化着自己方才所听到的惊天秘闻。
    原来方乾义并非没有升起过消灭世家的心思,他是因为心腹部队的魔种入体失去了筹码,所以迫不得已才和世家平治天下。
    原来开武三年的那场北伐,并不是像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大败。相反的,大周军队重创了异族骑兵,使他们千年未敢进犯帝国北疆。他们的消亡,竟是因为方乾义的血祭。
    还有佛门……原来开武七年浩浩荡荡的灭佛行动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考量。
    少女伫立于一地金色碎片前,太极殿顶的光晕投下斑斓,墨发染橙。
    “剑圣爷爷。”她在心中默念,“这些事情……您都知道吗?”
    “知道。”
    顾苍峦的身影如鬼魅般浮现。
    “武皇帝尚在之时,我长期任殿前都巡检,为他执行过许多次任务。”顾苍峦抬首望,地宫穹顶依旧闭塞如铁,“和他们这些为帝国建立打下基石的人相比,我只是个小辈。”
    “可他们一个个的都先我一步离去了……军师不知所踪,荀将军死在漠北,就连陛下也难承业火,崩于壮年。阴差阳错下,只有我,这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无名之人,成了这些秘密的最后知晓者。”
    方棠的眸子酸酸的,她从顾苍峦的话中听到了岁月的沉重与绝望。这位大周创立之初便出现的明武,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守护了帝国的整整一千年。
    “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最后一件事。”顾苍峦点点头,转身向后殿走去,“请陛下随我来。”
    方棠这才注意到,相比长明南宫,这地宫中的太极殿竟多出了个从未有过的后殿。
    顾苍峦推开门,沉重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殿内场景映入眼帘。
    方棠的呼吸紊乱些许,眸光为之一颤。
    殿方数十丈,以金边玉池覆下,而殿内玉池之中,竟是盘坐有序的累累白骨,数量约有千人。
    脊椎前倾,双手合十,千人无一例外。
    白骨上仍有褐色布料残存,玉池中心宝塔矗立,白骨伴从,威严而诡谲。
    “这是……”
    “洛京天龙寺,前朝最大的寺庙,号称天下佛宗。”顾苍峦叹道,“开武七年,陛下欲灭佛,天龙寺首当其冲。我率殿前羽林赶赴洛京,封街锁道,试图将此事影响化为最小。”
    “可谁知当我带人冲入寺内,却发现全寺僧众已在住持带领下安然列坐于庭院之中。我问住持何意,住持不言,只是安静坐在庭台正中,手捧袈裟,垂首闭目。”
    “不得已,为完成陛下之命,我们血洗了天龙寺。天龙寺住持是彼时的高深佛修,我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可谁知……”顾苍峦语音一顿,怅然长叹,“包括他在内,天龙寺诸僧无一抵抗,尽皆引颈受戮。”
    “直到杀尽所有僧众,我才看到一首以金粉题在寺内院墙上的诗。”
    “已觉天威怒,犹怀义胆行。佛偈灯前证,心香共死明。”
    “共死明……”
    方棠细细咀嚼了片刻这首诗,心头已然有了猜测。
    “这些僧人……已是知道了先祖的困境?”她抿着唇,心情有些复杂。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顾苍峦摇摇头,“既已猜到陛下不愿舍弃基业,这些和尚便选择主动以死安心,免得战乱甫定的天下再掀起血雨腥风。”
    “早闻佛家心境澄明,没承想竟能将生死看淡。”方棠看着眼前的累累白骨,心绪沉重,轻声道:“他们是大周的功臣。”
    “龙椅之下白骨累,这些人却得以化作舍利,葬入成陵。”顾苍峦道,“若是此次危机得以解决,还请陛下为他们正名。”
    “这也是……武皇的遗愿。”
    方棠郑重点头,将此事记在心中:“我会的。”
    “咚!咚!咚!”
    天街尽头钟鸣响,已是午夜三分时。
    顾苍峦重重地咳嗽了声:“陛下,您该走了。”
    “时间还早,不如我再陪您聊聊天?”
    “成陵地宫气运过盛,以至需扭曲时空截留。此内虽才经历片刻,然外界已过七天。”
    “七天了?”方棠心中一惊。
    还好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提前和令婉打了招呼。不过七天找不到自己……老师他们不会急疯了吧?
    她忙不迭地拿出明月芦,通讯不出意料被阻隔。正当失望回眸之际,却见手中玉佩末端剑穗闪着微芒。
    这是……老师交给自己的信物。
    剑穗闪光,证明它和老师照渊剑间的联系仍未切断,那也就表明,老师是可以感知到自己这边没什么大问题的。
    方棠的心中瞬间安定了不少,
    顾苍峦一路将方棠送还至地宫出口,作别道:“老朽残身无法离开地宫,这拯救天下之责,便交由陛下了,还望陛下保重。”
    方棠问:“剑圣爷爷,您打算以后一直待在这里吗?”
    “呵……”顾苍峦沉默片刻,失笑道,“千年时间,我的亲朋旧友、君王社稷都已化作尘埃,徒留我一人苟活,此番滋味,老朽实在不愿再忍。”
    “如今武皇之托业已完成,我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方棠心焦不已,听顾苍峦这意思是想要坐化?这可万万不行!
    得想个什么办法让老爷子打消这个念头。
    她忽地灵光一闪:“剑圣爷爷,我认识您的后代,论辈分来说,应是您的十几代外孙女。祈苍剑就在她手中。”
    “她也是明武上的天才,年方二十,天命衰微,竟也破境到了七转。”
    “哦?”顾苍峦一愣,目光灼灼,明显来了兴致,“她可会顾剑?”
    “应该是会的。”方棠笃定地点点头,“等我处理好此间大事,把她带来给爷爷看看,如何?”
    顾苍峦抱拳:“有劳陛下,老朽感激不尽。”
    “哎,哪里的话。”方棠连忙摆摆手,而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剑圣爷爷,您现在……有点牵挂了吗?”
    “呵……陛下还是与往常一样爱说笑。”顾苍峦哈哈一笑,“多活几年不是活,陛下言既至此,老朽自然从命。”
    “好,我们一言为定。”
    方棠也笑着向老人回礼。
    外界光芒渐盛,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这萧瑟而壮美的成陵地宫。
    少女在心中默念:“先祖……我会完成您的嘱托,我会拯救我们大周的社稷。我一定会。”
    ……
    ……
    十一月初九,洛京城外。
    今天是两国和谈之日,大周一行早早便来到洛京北向的祭坛外,等待北漠使团到达。
    “皇陵那边有消息了吗?”方未寒低声问。
    “没有。”萧槿无奈地摇摇头,“方棠进了成陵地宫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我们玄重卫的人还进不去,谁知道她在里边是个什么情况。”
    “照渊剑穗和明月芦都显示她的生命迹象一切正常,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脱不开身。”方未寒猜测道,“再等两天,等和谈结束之后,我下去找她。”
    “不是说除大周皇帝外,任何人不得入成陵地宫吗?”萧槿眯起眼睛,笑嘻嘻地戳戳他。
    “我是太上皇。”方未寒言简意赅地解释。
    “你们姓方的真是有够变态的……”萧槿细眉一弯,轻舔了下唇,“不过我也挺喜欢这样的方哥哥。”
    方未寒瞪了她一眼:“今天有正事,你少作妖。”
    他是生怕萧槿在和谈现场干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倒不如说,以她的性格很有可能。
    “知道啦。”萧槿轻哼一声,转头走开了。
    方未寒所在的位置是祭坛外五里处,身后是东宫卫率、长明禁军以及玄重卫组成的周军方阵。而以谢令婉为首的文武百官和陶琰陶允姜率领的长垣铁卫并不在此,他们此刻在更后方的祭坛处。
    这也是大周一方事先的商量,万一情况有变,北漠和谈之心不诚,双方也可及时策应。
    沙尘之下,旌旗飞扬,大周军阵分列大道两侧,严阵以待。一队轻骑自东方疾驰而来,为首大将翻身下马。
    “卫率。”陈钰先抱拳道,“北漠使团主队已至十里外,拓跋梁、拓跋椌以及慕容廆均在其列,我们是否前去迎接?”
    “不去,等他们自己过来。”
    陈钰先等人会心一笑,纷纷抱拳:“遵命。”
    过了许久,约莫午间巳时,日头高悬,北漠使团方才姗姗来迟。
    为了防止某些意外情况发生,方未寒提前派人净空了洛京城北二十里内的居民百姓。此刻天色正好,在他所处的位置眺目远望,草原人的阵势清晰可辨。
    髦甲轻骑开路,手中旗帜纹绣有拓跋王庭的落日苍鹰图腾;数十辆战车以犀马牵扯,行于阵中,棕黄辇蓬所在,正是拓跋梁的御驾;通体玄黑的金刚铁骑落在最后,马蹄踏地一瞬,似有闷雷声响。
    目睹异族军队后,不少东宫卫率的新兵低声哗然,相互交谈着什么。
    “异族人还有这么多金刚?都带过来是想干什么?耀武扬威?”陈钰先不屑道。
    赵二爷则啧啧称奇:“看来,襄阳一战只是伤筋动骨,还是没让他们心服口服。”
    “金刚之数不过百余,应当不是他们的全部家底。而襄阳城下死的尽是上原王家精锐,于异族人来说,倒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埋骨之地。”方未寒打量着草原军阵中的拓跋车辇,“不过,若是他们真的有打压我们大周气势的意图,你们就按昨天说的做。”
    “是!”众将抱拳。
    异族前锋向两边分列,皇族车辇于高台下缓缓停靠。方未寒等人越步跳下,尘土飞扬间,战车黄帐掀开,两人走下梯台,与他们打了个正照面。
    一人身姿威武,眼角有疤,赤膊袒胸,肌肉虬结,腰间挎着柄宛如黄金铸造的奢华月牙弯刀。另一人则着一玄色大髦,领口绣有靛青色的暗狼图腾,狭长的眼睛正盯着方未寒,像是伏于草中的吐信毒蛇。
    方未寒认得此二人,单于拓跋梁,以及军师慕容廆。
    拓跋梁面带笑容抬起手,以拳击于左胸,似是草原礼节。
    “大周广陵王,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单于谬赞。”方未寒表情平淡如水,不卑不亢,“慕容军师从刚才起便一直在打量本王,是本王脸上有光吗?”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以至于拓跋梁身旁的单于禁卫面色不虞,煞气喷涌,手背已然搭在刀柄上。
    “想干什么?!”
    陈钰先等人立刻拔剑半寸,冷对草原诸人。
    慕容廆阴沉道:“殿下说笑了,在下只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年轻俊杰,能亲手杀掉我草原的赫连、宇文两位首领,甚至就连王伯光这样的人也栽在你的手下。”
    “听闻慕容军师在邺城被龙火焚身,伤势颇重,今一得见,我本还以为军师已然痊愈。”
    方未寒笑了一声。
    “现在看来,军师还是伤了眼睛,只可见寸光,竟与鼠目无异。”
    “大胆!”
    草原卫士勃然大怒,拔刀出鞘。慕容廆面色涨得发紫,阴冷双目似是要将方未寒生吞活剥。就连一直笑容满面的拓跋梁此刻也收敛了嘴角。
    “广陵王殿下,我族远行至此,是为与周朝议和。既是求和,我两国间自是平等,并非俯首称臣之约。”拓跋梁沉声道,“大周礼节有失,肆意侮辱我族股肱,这便是中原王朝的待客之道吗?”
    在场众人剑拔弩张,更远处的人马不知此处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看得此处情况有变。隐约的喧闹声顺着寒风传来,在一片万籁俱寂中分外凸显。
    “客?”
    照渊一寸一寸从鞘中抽出,剑吟铿锵,如皎月辉光般的冷刃泛着神性。他举起长剑,天色倏暗,无尽星空降下,如九天帝王投来轻蔑一瞥。
    慕容廆的阴狠神色在须臾之间便土崩瓦解,化作惊恐,化作难以置信。
    “嘭!”
    异族的侍卫再难抵挡这浩荡天威,兵刃脱手,被压得于方寸间东倒西歪跪地。
    “何以为客?你是指屠戮我五州百姓之人为客?你是指将烽火狼烟燃向我中土者为客?”
    提着照渊,方未寒一步一步向前行去,拓跋梁额头青筋暴起,使出明武七转的满身力气,却一步不得动。
    据情报所示,这方未寒也是七转境界,他怎会强大至如此程度?
    他满心惊骇,只得看着方未寒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从未欢迎过尔等踏入我边关一步。”
    方未寒一手按住拓跋梁的肩膀,一手将长剑横在慕容廆的脖颈前。
    “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冰冷说道。
    “上原已灭,卢家已反,大周再无后顾之忧,若异族欲战,我等不介意奉陪到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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