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年少莫愁前路险,等閒逆水寒关,更將望眼付天宽
    东三郡,是汉中分出来的三郡。
    而雄踞三郡的主人是申耽、申仪两兄弟,號称申氏双雄。
    他二人已在此地雄踞了二十多年了。
    既擅於治理百姓,还拥有精明的政治头脑,可谓达於从政。
    同时,申耽还是蜀汉歷史上唯一一位征北將军。
    不过两兄弟,其实是比较投机倒把的政客。
    所以又叫上庸陈登。
    谁来他们帮谁。
    他们是东三郡当之无愧的土皇帝,跟陈氏父子很像。
    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保全东三郡,保卫自身家族的利益。
    这日,
    申耽立於城楼之上,远眺汉水滔滔,眉间深锁。
    “上庸不得太平矣。”
    他幽幽嘆道。
    朝廷要对东三郡动手了,申耽也早早闻到了风声。
    对於这个问题,申耽几乎没有一点办法。
    他是本地豪族,手中握有几千部曲。
    虽只有几千人,但都是精锐,非常能打。
    可饶是如此,面对大汉王朝的天军,那也是蚍蜉撼大树。
    没有任何胜算的。
    就算他超神发挥击败了第一波来的汉军,第二波、第三波如何抵挡?
    汉军可以失败无数次,但申耽只有一次。
    就在申耽踌躇满志之时。
    其弟申仪按剑而来,低声道:
    “兄长,细作来报,汉中曹仁遣使將至。”
    申耽闻言,面色更沉:
    “果然来了么……”
    歷史上的孟达作为一个反覆小人,却能同时被魏蜀吴三国拉拢。
    不是他能力有多优秀,而是上庸的地理位置太好。
    对於蜀国,他是一个可以从南面进攻洛阳的战略路线。
    诸葛亮的继任者蒋琬,就觉得诸葛丞相多次出兵秦川,实在太不方便了。
    所以提出了沿汉水、沔水南下的战略,目標就是进攻上庸。
    改由上庸进攻中原。
    而对於吴国而言,上庸是处於长江与汉水的交匯点。
    它控制著襄樊至长安的重要通道。
    所以东吴控制住东三郡,就能够形成对曹魏的掣肘。
    反过来,魏国控制住东三郡。
    既可以压制荆州方向来的吴军,又能够堵住蜀汉改走水路的士兵。
    故东三郡,便成了三国都想要的战略焦点。
    曹仁作为魏国如今的北地总指挥,当然不能让申氏兄弟倒向刘备。
    他必须拉拢二人,否则作为西川门户的汉中,就又多了一面受敌方向。
    申耽长嘆一声:
    “吾等据守东三郡多年,今刘备承继天命,三兴汉室之势已成。”
    “若汉军来攻,恐难抵挡。”
    “不如早降,以免兵戈之祸。”
    “那这魏使……?”
    “曹仁此时遣使,必为阻我归汉!不如拒之门外。”
    申耽拍案而起说道。
    申仪却抬手制止,劝道:
    “且慢。”
    “不妨一见,观其来意。”
    “若有不妥,再作计较。”
    “以弟之见呢?”
    申仪眼珠一转,忽生一计:
    “不若设油锅以待。”
    “若其敢入,再听其言。”
    “若畏缩不前,即逐之出城,以示我归汉之心。”
    申耽頷首,“善。”
    於是命人在中军帐前置大鼎,注油烧沸。
    油泡翻滚,烟气升腾,令人望而生畏。
    未几,城门洞开。
    魏使高轩駟马,直入府衙。
    使者名唤傅巽,乃西汉义阳侯傅介子的后代。
    於魏国中担任侍中,算是魏国大臣了。
    魏国直接派他前来,足以证明对东三郡的重视。
    少顷,傅巽昂然而入。
    他已年过五旬,面容清癯,双目却炯炯有神。
    见庭中油锅沸腾,竟面不改色,径直上前。
    申耽暗自惊讶,可仍是沉声说道:
    “魏使远来辛苦。”
    “然吾等已决意归汉,若先生欲劝我背汉投魏,请入此鼎!”
    傅巽闻言大笑,整理衣冠,昂首便向油锅大步走去。
    申仪见状,急忙拦住:
    “先生真不畏死耶?”
    傅巽正色说道:
    “死生有命,何足惧哉!”
    “巽所惜者,乃二位將军明珠暗投,自毁前程耳!”
    申耽眉头一皱,问:
    “此话怎讲?”
    傅巽一拱手道:
    “请容巽一言。”
    “刘备今虽雄踞中国,然其麾下李、关、张、赵、陈等皆心腹重臣。”
    “二位即便归顺,不过得一偏將之职,安能保有东三郡之权?”
    申仪冷笑:
    “虽然如此,然也好过为魏国白白送命的强。”
    “莫非贵国能许我兄弟更大富贵?”
    傅巽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朗声道:
    “曹公亲笔:若申氏归魏,可永镇上庸。”
    “岁赐粮十万斛,精盐百石,蜀锦百匹。”
    “此乃天子詔命,岂敢有虚?”
    申耽、申仪两兄弟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十万斛粮,百石精盐,蜀锦百匹。
    这对东三郡而言,是巨利!
    如果傅巽说的是真的,那魏国开出的条件確实非常优厚。
    甚至都不能叫优渥了,
    因为魏国提到了最关键的永镇上庸这一点,而没附加其他的条件。
    仅凭这一点,便足够令人心动。
    更別提,魏国每年还要额外给申氏兄弟钱粮补助了。
    这简直就是百亿补贴曹多多啊。
    两兄弟心念俱是一动。
    最终,还是申耽先强压住心动,故作淡然道:
    “刘玄德仁义布於四海,今我等若能举三郡之地相投。”
    “其必能待我等厚。”
    “未必便不如曹公。”
    傅巽近前一步,声音压低:
    “將军明鑑。”
    “刘备以復兴汉室为名,最忌地方豪强。”
    “其创建內阁,任由李翊为首相。”
    “李某执政数年来,连续打压地方豪强。”
    “近来又兴办私塾,改良察举制度。”
    “其每一条政策,几乎都是衝著地方豪族来的。”
    “公等作为本地大族,难道觉得自己能够独善其身么?”
    二人一愣,面面相覷
    傅巽的话还在继续:
    “我蜀魏国地广人稀,正需如二位这般雄才人物镇守边陲。”
    “况二公既在上庸地,应当知晓,曹公素厚蜀中大族。”
    “这比之刘备要仁厚许多罢?”
    傅巽说的是实话,曹操为了巩固自己在川蜀的统治,出卖了大量国家权益给本地大族。
    以换取他们的支持。
    不然曹操也打不贏汉中之战。
    当然,歷史上的魏国本身也向世家大族妥协了。
    恍若如今急需世家大族支持的蜀魏政权?
    只是现在,蜀魏的本土派与东州外来派的矛盾积攒越来越严重。
    看著隔壁老刘著手改革选官制度。
    曹操也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他也该换一个新的选官制度,以加强中央集权?
    帐內一时寂静,唯闻油锅“咕嘟”作响。
    傅巽的话语,如同针扎一般刺耳。
    申耽握剑之手微微发颤,显然內心挣扎。
    申仪开口问:
    “若我等归魏,曹公何以保我家族平安?”
    傅巽微笑:
    “除方才所许,更可表奏天子,封二位为列侯。”
    “子孙世袭,与国同休。”
    当然,这里说表奏天子只是场面话。
    实际上就是曹操单独私下封了。
    不过遥尊刘协为帝是蜀魏的法理基础,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傅巽一边说著,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
    “此乃曹公印信,请將军过目。”
    申仪接过细看,確是魏王金印。
    傅巽又提醒二人道:
    “东三郡是北连汉中,南接荆襄。”
    “倘若汉军当真来犯,魏王不会置之不理的。”
    言外之意,你兄弟二人觉得我们是在让你们白白流血。
    但汉军若真的来犯,魏军是不是见死不救的。
    傅巽说的也是实话。
    毕竟东三郡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
    刘备又是皇朝正统,又是三兴汉室。
    曹魏在舆论宣传上,完全没有优势。
    所以只能给出优渥的条件,来拉拢申氏兄弟。
    现在,摆在两兄弟的面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
    到底是选择投汉,归降朝廷。
    还是选择投魏,效力曹公?
    两兄弟是標准的投机政客,不在乎正统不正统,只关心自家家族的既得利益。
    刘备是个忠厚人,投了他,肯定不会亏待咱们。
    至少不用担心被杀。
    后半生安心做个富家翁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正如傅巽所言,
    刘备是靠自己兄弟得的天下,不是靠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垄断了国家大量的土地、人口、以及最重要的知识分子。
    可以说是刘备要重点打击的对象。
    他任命自己的心腹李翊当首相,李翊也的確这样做了。
    他兄弟二人放在汉朝,天生就是“政治不正確”。
    投过去,大概率是要被边缘化的。
    虽然说富家翁对很多人来说依然很满足。
    但对比你之前作为土皇帝,一下子跌落神坛。
    前后的落差还是非常大的。
    反观如今的益州,那里就好像是如今世家豪强最后的狂欢似的。
    大族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兼併土地,收刮美女。
    曹操对此採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態度,只要他们肯为自己出钱出人就够了。
    那里简直是豪族们最后的净土。
    “兄长以为如何?”
    申仪望著哥哥,显然对魏国开出的条件十分心动。
    申耽却倍加担心,迟疑道:
    “然汉室毕竟是正统,刘备势大。”
    “其兵锋正盛,与之对抗,万一失败,则兄弟便大祸临头了。”
    傅巽见此,立即插言打断:
    “將军此言差矣。”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
    “今汉祚看似虽兴,不过是因刘备他姓刘罢了。”
    “倘使光武皇帝,不是刘姓,而今汉祚安在哉?”
    “大丈夫遇事,不可不决。”
    “二位將军既雄踞一方,当为子孙长计深远。”
    两兄弟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少时,申耽长嘆一声,挥手下令撤去油锅。
    他站起身来,执傅巽手说道:
    “先生肝胆照人,申某佩服。”
    “请回稟曹公,容我兄弟再思三日,必给答覆。”
    傅巽深施一礼:
    “望將军勿负魏望厚望,傅某告退。”
    待傅巽离去,申仪急道:
    “兄长究竟作何打算?”
    申耽踱步至窗前,望著上庸城连绵屋舍:
    “十万斛粮,百石盐,列侯之爵……刘备能给么?”
    这点钱粮,刘备完全拿得出来。
    只是他为什么要给申氏兄弟?
    我把你灭了,你们东三郡不也是我的吗?
    歷史上的东三郡就是刘备自己打下来的,所以申氏兄弟选择了投降。
    之后刘备便派遣了刘封、孟达接管这里。
    等於是变相架空二兄弟的权力,加强了对本地的控制。
    后来孟达背叛蜀汉投靠曹魏,曹丕待之甚厚。
    但却並未剥夺孟达在上庸的权力。
    因为孟达是主动投过去的,曹丕怕派人接管,会把孟达逼走。
    所以寧愿让他成为一个半独立的诸侯。
    因为孟达带著东三郡背叛,对蜀汉来说是一个打击。
    我虽然得不到东三郡,但蜀汉也没了。
    所以我可以不拿,只要你別拿就可以了。
    这便是曹丕的態度。
    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兄弟二人到底是没能顶住永镇上庸的诱惑。
    决定投靠曹魏。
    他们致书回信给曹仁,表明了自己愿意合作的態度。
    曹仁得信大喜,立马回信。
    说张郃已调动宛、洛之兵,不日將至。
    所以他也会立马发汉中之兵过来协防,十天便到。
    这期间,请申氏兄弟务必加强防务。
    其书略曰:
    “申將军明鑑:”
    “得悉二位深明大义,归顺魏王,仁甚慰之。”
    “今已调集汉中精兵,星夜兼程,十日之內,必至上庸。”
    “张郃虽欲动宛、洛之军,然其路途遥远,纵使急行,亦难先至。”
    “二位但请稳守城池,待我大军一到。”
    “內外夹击,必使刘备之谋不成!”
    “魏王已表奏天子,封二位为列侯。”
    “世镇东三郡,望勿疑虑。”
    申耽览毕,將竹简缓缓合上,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之色。
    他看向身旁的申仪,道:
    “曹將军既已应允,十日之內,汉中援军必至。”
    “张郃虽欲动宛、洛之兵,然其军未发,岂能先至?”
    申仪也鬆了一口气,抚掌笑道:
    “既然汉中援军十日便至,那我等无忧矣。”
    “刘备用张郃为將,听说到现在都还在选派將领。”
    “从洛阳到上庸,少说十五日路程。”
    “等汉军到时,曹仁將军的援军早就到了。”
    “我等无忧矣。”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心中大定。
    申耽遂下令加固城防,多备滚木礌石。
    又遣斥候探查四方,以防汉军突袭。
    有了如此准备,两兄弟再无了顾忌。
    话分两头,
    时值春雨连绵,泥泞的山道上,一支军队正艰难前行。
    马蹄深陷泥中,甲冑湿透。
    士卒们面色疲惫,却仍咬牙赶路。
    队伍最前方,一员老將身披铁甲,目光如炬。
    正是汉朝名將——张郃。
    “快!再快些!”
    张郃厉声喝道,声音穿透雨幕,“上庸若有变,我军迟至一日,则大势去矣!”
    军中两名年轻將领,关兴、张苞策马赶上,面露忧色。
    关兴抱拳道:
    “张將军,將士们连日急行,困顿不堪,可否稍作休整?”
    张郃眉头紧锁,沉声道:
    “兴公子,苞公子,此行非比寻常。”
    “申耽、申仪素来反覆,近日我遣使安抚,竟皆遭冷遇。”
    “吾恐二人已暗投曹魏,若待其汉中援军至,则东三郡必失!”
    “届时再想取,便难了。”
    张苞擦去脸上雨水,咬牙道:
    “然春雨连绵,道路泥泞,人马皆疲。”
    “如此强行军,恐將士难支……”
    张郃目光一凛,忽而扬鞭指向远方,喝道:
    “汝二人之父,关云长、张益德,皆万军之中取上將首级如探囊取物,何等英雄!”
    “今汝等年少,岂可因区区风雨而退缩?”
    关兴、张苞闻言,胸膛一热,羞愧难当。
    关兴握紧长刀,朗声道:
    “张將军教训得是!兴岂敢辱没家父威名?”
    张苞亦挺直腰背,高声道:
    “既为国家效力,纵使刀山火海,亦当一往无前!”
    张郃见状,微微頷首,隨即又看向另一侧沉默不语的年轻將领——赵统。
    这是赵云长子。
    诸子之子,属他年纪最小。
    不想如此艰难的行军条件,后辈中就他没有发声抱怨。
    这倒跟赵云那沉稳的性格颇有些相似。
    “好,咱们接著赶路。”
    说罢,张郃翻身下马,竟亲自执鞭在前。
    踏著泥泞,徒步而行。
    眾將士见状,无不振奋,纷纷咬牙跟上。
    三日后,雨势稍歇。
    远处,上庸城的轮廓已隱约可见。
    张郃勒马远眺,眼中精光闪烁:
    “终於到了……”
    关兴、张苞等人亦面露喜色,连日急行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张郃沉声道:
    “全军列阵,先围城下寨,探明虚实!”
    “若申氏兄弟已降魏,则立攻之。”
    “若尚在犹豫,则威逼之,使其不敢妄动!”
    眾將齐声应诺:
    “喏!”
    春雨初歇,上庸城头,旌旗猎猎。
    申耽、申仪兄弟闻报汉军已至城下,登时大惊失色。
    “怎会如此之快?”
    申耽拍案而起,面色铁青,“曹將军援军未至,张郃竟先兵临城下?”
    申仪亦面露惊惶:
    “兄长,莫非……张郃早已料到吾等归魏?”
    申耽咬牙道:
    “速登城一观!”
    兄弟二人披甲登城,只见城外黑压压一片汉军。
    阵列森严,刀枪如林。
    张郃跨马立於阵前,身披铁甲,目光如电。
    申耽强自镇定,高声喝道:
    “张將军!吾等乃汉臣,镇守上庸多年,何故引兵来犯?”
    张郃冷笑一声,扬鞭直指城上:
    “申耽、申仪!尔等暗通曹魏,背主求荣,还敢自称汉臣?”
    申仪大怒:
    “张郃!休得血口喷人。”
    “吾兄弟忠心汉室,何曾通魏?”
    张郃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高举示眾:
    “此乃尔等与曹仁往来密信,已被我军截获。”
    “证据確凿,还敢狡辩?”
    申耽、申仪一见那信,登时面色惨白。
    申仪急道:
    “此信……此信定是奸人偽造!”
    “欲陷害我等,张將军不可轻信。”
    张郃厉声喝道:
    “汉天子有令,討伐不臣!”
    “尔等若尚有半分忠心,便开城投降,或可免死。”
    “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申耽冷汗涔涔,低声对申仪道:
    “事已至此,唯有死守待援。”
    “曹將军援军明日便至,吾等只需再撑一日!”
    “一日便好!”
    明日就是第十天了。
    只要曹仁的援军赶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申仪咬牙点头:“好!”
    隨即,申耽高声回应:
    “张郃!吾等问心无愧,尔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要战便战,吾申家绝不会屈服於你!”
    张郃闻言,不再多言,挥剑喝道:
    “攻城!”
    一声令下,汉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
    此役,虽只出动了一万汉军。
    但他们都是帝国精锐,拥有最高的军餉,最好的待遇。
    以及最先进的装备与工程器械。
    通过出动最少的人,走高质量道路。
    能够极大减少军费开支。
    自称帝以后,在李翊的建议下,刘备便渐渐开始从数量理念改为质量理念了。
    云梯架起,箭矢如雨。
    申氏兄弟率亲兵死守城头,滚木礌石纷纷砸下。
    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关兴、张苞二小將奋勇当先,攀梯而上。
    虽几度被击退,却仍悍不畏死,反覆衝杀。
    申耽见汉军攻势凶猛,亲自持刀督战,厉声喝道:
    “顶住!顶住!援军將至!”
    “只守一日,我等便是胜利!”
    血战半日,汉军暂退,城上守军亦死伤惨重。
    申仪喘息道:
    “兄长,我军部曲仅数千,若再这般消耗,恐难支撑……”
    申耽面色阴沉:
    “速遣探马,再探曹將军援军消息!”
    次日,探马回报:
    “稟將军!曹將军大军因春雨泥泞,行军迟缓,恐需再耽搁数日……”
    申仪闻言,几乎瘫坐在地:
    “再耽搁数日?吾等如何撑得下去?”
    申耽亦面如死灰,喃喃道:
    “天亡我也……”
    “天亡我也……”
    城外,张郃已重整军阵,战鼓再起。
    汉军的第二轮攻势,即將开始……
    成都,魏王府。
    夜色沉沉,烛火摇曳。
    曹操独坐案前,手中紧攥著一份前线战报,眉头深锁。
    啪!
    曹操猛地拍案而起,大呼:
    “坏了!”
    堂下眾谋士、將领闻声惊起。
    蒋济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大王何故惊忧?”
    曹操面色阴沉,將战报掷於案上:
    “曹仁来信,言其已发兵援上庸。”
    “然春雨泥泞,行军迟缓,恐需耽搁数日。”
    赵儼捋须沉吟:
    “汉中至东三郡本就路途艰难,春雨阻滯亦是常理,大王何必.”
    “糊涂!”
    曹操厉声打断,“张郃乃沙场宿將,岂会不知申氏兄弟之重要?”
    “汉军必是昼夜兼程赶路。”
    “若曹仁因区区雨水延误路程,则申耽、申仪危矣!”
    话音未落,曹操忽然身形一晃,以手扶额。
    近侍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推开。
    “父王!”
    世子曹丕见状,急忙趋前跪拜,“父王自枝江归来后,夙夜操劳。”
    “儿臣恳请父王保重身体,稍事歇息。”
    曹操望著曹丕关切的面容,神色稍缓:
    “子桓有心了。”
    说著缓缓坐回席上,却仍紧握扶手,指节发白。
    司马懿见状,沉声道:
    “大王勿忧。”
    “可即刻遣快马加急,命曹將军不惜代价速援上庸。”
    曹操目光一凛:“传令!”
    “在!”殿外侍卫齐声应诺。
    “选精锐探马,八百里加急赶赴汉中!”
    “传孤口諭:『申氏存亡,关乎东三郡得失。』
    “纵使人马俱疲,亦须星夜驰援,不得有误!”
    “喏。”
    待传令官匆匆离去,曹操仍坐立不安,忽又唤道:
    “再派一队轻骑,沿途换马不换人,务必在两日內將令送到。”
    曹丕见状,亲自奉上一盏热茶:
    “父王且宽心。”
    “子孝叔叔素来稳重,得此严令,必不敢懈怠。”
    曹操接过茶盏,却无心饮用,只是长嘆一声:
    “申氏兄弟若失,则东三郡门户洞开。”
    “刘备若得此地,便可威胁川蜀门户,况荆州仍在其手,唔……”
    说著,又是一阵眩晕。
    自枝江征战无果回来以后,曹操的偏头痛愈发严重。
    几乎每日至少一犯。
    “父王!”
    曹丕急忙扶住,“太医!快传太医!”
    曹操摆手制止,“无妨。”
    他强打精神,对眾臣道:
    “诸君且退下,孤要静思对策。”
    眾人退下后,殿內只余曹操父子二人。
    烛火幽微,映得曹操面色愈发晦暗不明。
    显是对东线战事愁闷不已。
    曹丕见状,趋前低声说道:
    “父王,儿臣近日偶遇一异士,或可为父王解忧。”
    曹操抬眼,略显疲惫地问道:
    “哦?何等人物?”
    曹丕恭敬道:
    “此人姓管,名輅,字公明,平原人士。”
    “此人自幼便喜仰视星辰,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
    “常云家鸡野鵠,尚自知时,何况为人在世乎?”
    “与邻儿共戏,輒画地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
    “比及稍长之时,即深明《周易》。”
    “仰观风角,数学通神,兼善相术。”
    “天下皆號其为神童,是“年少成名的大才。”
    曹操眉头微挑,又问:
    “可有实证?”
    曹丕立即道:
    “確有奇事。”
    “一日管輅至郭恩府上,忽有飞鳩棲於樑上,悲鸣不止。”
    “管輅当即断言:『明日当有老者自东方来,携豚酒相访。』
    “主人虽喜,当有小厄。”
    “次日果有客至,一如所言。”
    “郭恩谨记管輅警示,命客人节饮慎食,小心火烛。”
    “不料射鳩之时,箭矢中枝反弹。”
    “竟伤一小儿手臂,血流不止,举家惊惶。”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还有他事?”
    曹丕又道:
    “管輅曾访安德令刘长仁,见喜鹊急鸣於屋脊。”
    “管輅道:『鹊言东北有妇,昨夜杀夫,將嫁祸西邻。』
    “不过日暮,当有讼至。”
    “果然黄昏时分,东北村民来告,邻妇杀夫后反诬西邻仇家所为。”
    曹操听罢,抚须沉思:
    “此人倒有些门道,可召来一见。”
    次日,管輅应召入府。
    只见他身长不足七尺,形貌粗陋,皮肤黝黑。
    蒜头鼻上生著几颗麻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腰间还掛著个酒葫芦。
    入殿后也不跪拜,只是隨意拱了拱手:
    “山野之人管輅,见过魏王。”
    曹操见其形容邋遢,毫无威仪,心中顿生不悦。
    但碍於曹丕情面,勉强道:
    “闻先生善卜,不知可愿为孤一测?”
    管輅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卜卦小事,不过……”
    说著,拍了拍酒葫芦,“得先润润嗓子。”
    曹操脸色一沉。
    曹丕见状,连忙命人取来美酒。
    管輅接过酒壶,仰头痛饮,酒水顺著鬍鬚直流到衣襟上也浑不在意。
    饮罢抹嘴道:“痛快!魏王想问什么?”
    曹操强压怒气,冷声道:
    “先生既通卜筮,东三郡之事,可有明示?”
    管輅仰首饮尽壶中残酒,衣袖拭过鬍鬚,忽而敛容正色:
    “岁在乙巳,章武五年,天狗食月於翼軫之分。”
    他掐指虚划,声音渐沉,“当有宗室大將,星陨东南。”
    曹操闻言,眉峰骤聚:
    “此言何意?”
    管輅醉眼朦朧,却透出几分清明:
    “天机不可尽泄。”
    “魏王只需记得,今年慎遣宗亲出征,尤忌东南兵事。”
    “荒谬!”
    曹操拍案而起,案上竹简震落一地。
    “孤麾下猛將如云,岂会因尔等方士妄语畏首畏尾?”
    “来人!將这狂徒逐出!”
    侍卫持戟上前,管輅却放声长笑,踉蹌著向殿外走去。
    曹丕见曹操面色铁青,连忙奉茶劝慰:
    “父王息怒,江湖术士之言,岂可尽信?”
    曹操接过茶盏却不饮,咬牙道:
    “装神弄鬼之徒,也敢妄议军国大事!”
    忽觉一阵眩晕,茶盏脱手坠地,摔得粉碎。
    “父王!”
    曹丕慌忙扶住。
    曹操摆手:
    “无妨。”
    目光却追向殿外管輅离去的方向,低声喃喃,“东南……宗室……”
    “这样子桓,你马上派人去告诉曹仁。”
    “上庸三郡能保则保,不能保切不可强求。”
    “……喏、喏……”
    越是到晚年,曹操性情便越是感性。
    开始变得愈发重视亲情起来。
    他不止一次派人去找丁夫人,劝她回来。
    可丁夫人始终避而不见。
    数年前,曹操在河北损失了夏侯渊。
    他绝对不能再失去另一名股肱大臣了。
    曹丕小心翼翼地伺候曹操睡下,躬身离去。
    是夜,曹丕秘密造访管輅下榻的客馆。
    烛光下,管輅正箕踞独饮。
    见曹丕到来,也不起身,只是笑道:
    “世子夜访,不怕魏王知晓?”
    曹丕示意左右退下,亲自掩上门扉,郑重作揖:
    “先生日间所言,丕思之再三,恐有深意。”
    “特来请教。”
    管輅为曹丕斟酒:
    “世子所虑,非在东南战事吧?”
    曹丕指尖轻颤,酒水溅出杯沿。
    他压低声音:“先生明鑑。”
    “丕虽居世子之位,然……”
    他环顾四周,几不可闻道,“……然子建才高,深得父宠。”
    “每见父王与子建谈诗论文,丕便如坐针毡。”
    管輅凝视杯中晃动的月影,忽问:
    “世子可知『李树代桃』之典?”
    “这、这是《汉乐府》的诗集。”
    作为三曹之一,曹丕的文学才能也不弱。
    自是一下子便听懂了管輅的话外音。
    “不错。”
    管輅仰头饮尽杯中酒,“桃李本同科,何必爭春风?”
    “世子只需谨记:务本实,远虚华,自然根深叶茂。”
    曹丕急切追问:
    “先生是说……?”
    管輅大笑,“天意早定,世子何必忧心?”
    “若世子非要追问,那在下只能赠世子四个字——『守拙藏锋』。”
    正踌躇间,管輅已起身送客:
    “夜已深,世子请回吧。”
    曹丕会意,从怀中取出一袋金珠:
    “区区薄礼,聊表谢意。”
    管輅却將金珠推回:
    “山野之人,要这些阿堵物作甚?”
    说罢,竟自转身入內,留下曹丕独立中庭。
    夜风微凉,曹丕立於廊下,目送管輅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身后,心腹谋士吴质趋步上前,低声道:
    “世子,大王命八百里加急传令曹將军,是否即刻遣使?”
    曹丕目光幽深,指尖轻轻摩挲著腰间玉佩,沉吟不语。
    吴质一愣,见曹丕不语,接著说道:
    “军情紧急,若迟了,恐误大事。”
    曹丕忽而冷笑:
    “季重以为,子孝此战若胜,於国於孤,孰利孰弊?”
    吴质闻言,神色一凛,不敢轻答。
    曹丕负手望向夜空,声音低沉:
    “诸叔父拥兵自重,父王在时尚能制衡。”
    “若他日”
    话未尽,却已透出深意。
    吴质会意,试探道:
    “世子之意是”
    曹丕转身,目光锐利如刀:
    “传令可发,然父王口諭需略作调整。”
    他取过竹简,亲自提笔,笔锋在简上沙沙作响。
    写罢,交予吴质,“照此传达,一字不可易。”
    吴质接过细看,只见书信內容虽然也是催督曹仁赶快支援上庸。
    但却又將“尽力而为”的意思给隱去了。
    形成歧义,仿佛在暗示曹仁上庸乃东三郡门户,关乎国运。
    王命尔不惜代价,务必克之似的。
    吴质额角渗出细汗,低声道:
    “世子,此令”
    曹丕冷然截断:
    “父王忧心国事,孤身为人子,自当分忧。”
    “曹將军乃国之栋樑,必能体会父王苦心。”
    吴质不敢多言,只得躬身:
    “臣这就去办。”
    曹丕算是整个中国歷史上都比较奇葩的皇帝了。
    他是极为罕见的,同时砍掉皇权三条大腿的皇帝。
    这三条大腿是:宗室、外戚、宦官。
    其中,宗室对拱卫皇权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但曹丕不知抽了什么疯,防范宗室比防范外姓大臣还要厉害。
    他寧愿相信外姓人,也不愿相信自家人。
    对待宗室——尤其是近支宗室,可以用严苛来形容。
    曹氏诸王在此原则下,简直动弹不得。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等到高平陵之变时。
    曹魏远支宗室中,能够寄以重任的人已经凋亡殆尽。
    剩下的人,完全起不到相应的支撑作用。
    宗室成员不管在个体上还是在整体上,都没有能力胜任当时复杂的环境和变局。
    从曹叡託孤於曹爽时的纠结,再到曹爽在高平陵之变的拙劣表现。
    以及后来曹魏皇室对於司马氏的反抗,几乎都没有远支宗室的任何身影。
    而这些人,在制度设计中,本来应该是国家的支柱。
    都说魏晋朝是给世家大族卖鉤子。
    但至少在曹操一代,他还始终坚持著自己的底线。
    那就是重用夏侯曹,通过扶持宗室来与世家形成抗衡。
    使得国家大权不至於完全落入世家大族手中。
    即便曹操到了川蜀,让渡了部分权力给本土豪族,这个原则依然不可撼动。
    可曹丕的想法不一样。
    他认为这些叔叔伯伯、掌握了国家的主要权力。
    他必须扶持自己的心腹起来,把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为此他不惜把权力大量让渡给世家。
    自废武功,废掉了不少曹氏宗族。
    如果问,司马懿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崛起的。
    那毫无疑问,就是在曹丕一朝开始壮大的。
    曹操推行“唯才是举”,其实就是变相的打压世家。
    而曹丕为了更好地投入世家怀抱,推出九品中正制这种有利於士家的制度。
    正因为有利於士家,所以曹丕才更好將之拉拢,收买人心。
    待吴质退下后,曹丕独自立於庭中,夜风吹动袍角。
    他望著星空,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诸叔父子建”
    “莫怪子桓心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大魏的江山社稷著想。”
    ……
    (此为上庸三郡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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