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看着叶寒哥哥, 心中自是惊涛骇浪,一时也想起许多。
    她想起景熙帝对待聂三的手段,聂三可是被折磨一通后直接阉割当太监了, 且也不是当什么好太监, 听起来应该是被派了苦差, 这辈子都无出头之日了。
    还有昔日延祥观的那些道姑,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不确定景熙帝会如何对待叶寒。
    可她实在想和叶寒说话, 便只能故作聆听诵经, 驻足在经幡之下, 仿佛仔细听着,其实时不时看向叶寒方向。
    相比其他道士,叶寒肌肤是经年风吹日晒的幽黑,他的眼瞳也很黑, 黑得仿佛墨汁染过。
    他长高了许多, 肩膀也壮实了, 显然是经过了许多事。
    偶尔间, 他仿佛不经意地瞥向阿妩, 坚毅的唇轻轻蠕动着。
    他在说唇语, 示意她不要张扬。
    这么驻足片刻, 景熙帝便在几位朝臣陪同下往这边走来, 阿妩怕引起外人怀疑, 便先行离开。
    不过因见到叶寒,她到底心存期盼, 于是刻意寻找着机会, 好在这种几乎上千道士的大醮,果然有许多空可以钻,竟让她寻到机会。
    当时恰好景熙帝陪着太后娘娘, 母子二人说话,她便以请教经书道义为由,随意指派人请一位道士来解答,有意无意的,请的恰好便是叶寒。
    冬日的风低低地吹过,将他身上那宽大道袍吹得鼓起,之后又缓慢地落下。
    阿妩身为贵妃,高坐于帐厅之中,一旁有垂幄缭绕,并有莲花宝灯以及女官陪伴,香烟缭绕中,倒是不至于引人怀疑。
    远处便是诵经之声,以及教坊司的乐声,恰好能掩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阿妩先佯装请教道义,私底下却快速地问起来:“阿兄,我阿爹和阿兄呢,你听到他们消息了吗?”
    叶寒视线机敏迅捷地扫向别处,之后压低声音道:“听来往的商人说,去岁在马六甲遇到过他们,不过如今不知消息。”
    阿妩的心猛地一跳,惊喜交加。
    惊的是阿爹阿兄遇到麻烦,喜的是他们还活着!
    还活着啊!只要活着就可以!
    她几乎激动得跳起来,好在叶寒的眼神够冷静克制,让她瞬间收敛了。
    她压抑下来,攥着拳,急切地看着叶寒。
    叶寒视线扫过周围人等,低声而快速地道:“那一日上船,遇到海寇,有大炮,海染红了,村人都死了,我勉强逃生,恰得你父兄传回消息,我一面寻你,一面追查海寇消息,后来阴差阳错,入了道门。”
    说到这里,他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唯独墨黑眼底泛起压抑的痛意。
    他磨了磨牙,艰涩地道:“我无意中打探到消息,知道你竟入了宫,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来这宫中确认,果然是你。”
    他一口气说完,显然是早想好怎么说,一股脑快速说完,免得没机会了。
    说完后他好像松了口气。
    这时 ,他无声地注视着阿妩,后知后觉地流下泪来。
    少年刚毅削瘦的脸庞依然没什么表情,他自怒海血泊中挣扎而出,冷峻克制。
    可是现在,面对自己心之所系,提起过往种种,泪水滑过他紧绷的下颌骨。
    他声音嘶哑苦涩,犹如气音:“阿妩,海寇是朝廷的人,我要报仇,为他们报仇,不然我不甘心。”
    阿妩一口气听到这么多话,脑子几乎都要炸开了。
    海寇是朝廷的人?怎么会是朝廷的人?
    她忙道:“是不是陆家的人,陆家的人?”
    叶寒咬牙切齿,恨声道:“对,就是镇安侯府陆家——”
    谁知便有女官往这边走来,阿妩生怕别人察觉有异,便随口请教了几句经书,之后打发叶寒离开。
    叶寒不舍地看了阿妩一眼,便低头毅然离去。
    经此一事,阿妩心中大乱,她开始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景熙帝。
    他答应过要为自己寻找父兄,至今并没消息,自己若是告诉他,也许他可以帮着自己寻。
    可是叶寒说杀死村人的是朝廷的人,这应该和景熙帝无关,应该是陆允鉴干的,她早就觉得陆允鉴形迹可疑了!
    估计陆家是一面当捕快一面做贼,两边好处占全了!
    不过,她实在担心景熙帝会对叶寒不利。
    就在这种纠结中,阿妩起身,跟随女官前去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如今正在钦天殿的内殿歇息。
    外面过于寒凉,不过寝殿中地龙烧得旺,暖和得很,以至于阿妩乍进来后鼻子有些发痒,差点打一个喷嚏。
    她用巾帕捂了下,忍住。
    一旁女官示意她安静,那意思是皇帝正在殿中陪着。
    阿妩示意她退下便是,她自己过去。
    如今太后对她颇为疼爱,她和景熙帝如胶似漆,于是日常讲究上难免松懈随意一些。
    路过寝殿前的廊门时,旁边灯笼似乎晃了下,阿妩眼前一暗,又一亮,之后便是淡淡的龙涎香气息。
    她提着裙摆,匆忙往前走。
    谁知道刚踏上柔软的地衣,便听得里面景熙帝和太后似乎有些争执,其中还提到太子,提到她。
    她待要细听,却只捕捉到些许言语:“……若儿子驭龙而去,那干脆要她为儿子殉葬……”
    阿妩听得一惊。
    这是景熙帝的声音!
    谁,要谁殉葬?
    她拼命支棱起耳朵,似乎太后说了什么,之后,景熙帝冷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若殉葬,太子必大恸,大恸之余,绝了心思,免了人伦丑事,太子也会善待幼弟弱妹……”
    这……是要她殉葬?
    阿妩只觉脑中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她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发抖,背脊也在颤,站都要站不稳了。
    这时母子两人似乎又有些争辩,她不愿再听,匆忙提着裙子一个闪身,退出去了。
    佯作镇定,在宫娥和内监陪同下,行至一旁帐中,推说疲惫,打发众人下去,阿妩得以躺在榻上。
    这时候,被刻意压抑的恐惧自骨头缝里弥漫出来,阿妩几乎窒息。
    她想,刚才她听得清清楚楚,景熙帝就是这么和太后说的,他那意思,若有一日他不在,那自己也要死,为他殉葬。
    他怕留着自己便宜了太子,也怕太子对自己一双儿女不好,所以干脆杀母留子,这样太子对两个孩子只会越发怜惜疼爱。
    真是好一番盘算!
    他往日对自己疼宠有加,就在前日,还和自己柔情蜜意,眼底的爱意几乎要溢出了。
    他那样沉稳冷峻的男人一旦动情,自然是格外诱人,她心里何尝不喜欢。
    可就在这你侬我侬之际,这个男人原来存着这样的盘算!
    其实她也明白,如今皇帝春秋鼎盛,根本不到打算这个时候,也只是说说将来而已。
    但她就是觉得心寒,恐惧。
    在这样的恩爱缠绵时,他却已经冷静地提前盘算好她的死期。
    有些话,心里这么想想是一回事,但说出口是一回事,听在当事人耳中又是另一回事。
    阿妩不寒而栗,不过细想之下,又觉得,这倒是符合他本来的性子!
    他曾经前一刻和自己畅享床笫之欢,后一刻却将自己抛在南琼子!
    阿妩想起景熙帝手上那枚扳指,他一直戴着那枚扳指,那枚扳指曾经紧贴着自己的颈子,要扼杀自己,也曾经亲密地陷入自己,给自己欢愉。
    他御宇十九载,执掌乾坤,心术之深,远不是自己可以想象,他可以在恩威之间游刃有余,恣意把玩,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要让太子服膺,要保他一双儿女,还要让自己一生一世为他守贞,杀母留子,这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这就是男人,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心肠冷酷,手段刚硬,哪怕他对你做低伏小,可以对你温柔地笑,笑得明艳温润,他也可以反手将你斩于刀下。
    阿妩忍不住笑了,笑得嘲讽。
    她想发疯,那对儿女是自己生的,那自己干脆勒死他们,都不要活着了。
    想到这里,她捏住金簪,径自来到小皇子小皇女房中,恰好此时他们正在偏殿睡着。
    她命奶娘退下,来到榻前看着。
    齐刷刷的一对幼儿,生得可真好,白净稚嫩,软乎乎的,谁看了不喜欢。
    她盯着这对幼儿,心里疯狂地想着,她应该将这对幼儿杀了,之后自己跟随而去。
    让他痛,让他恨,让他空欢喜一场。
    他对一双儿女的疼爱是无法掩饰的,整个人正处于为人父的兴奋喜悦中,如果骤然失去了,他一定会气疯的!
    他后宫无出,这个年纪,再也不可能有别的孩子了!
    这个老男人会心痛到想死!
    想到他心痛地捧着孩子尸骨的模样,阿妩心中便涌起快意。
    他再是铁石心肠,也必会悲痛欲绝生不如死,他会后悔一辈子。
    阿妩直直地看着,颤抖着攥起金簪,就要刺下去。(注:产后不正常行为,不代表作者三观,作者对此行为持批判态度,请勿模仿)
    那小娃儿身子动了动。
    阿妩愣了下。
    这时,就见小娃儿美美地吧唧了下嘴唇,眉眼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之后便重新睡去。
    阿妩看着这样的孩子,突然间,一个激灵,之后便醒悟过来。
    自己在做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对孩儿,后背冷汗直流,又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念头,竟仿佛被魇住了一般,鬼迷心窍。
    虎毒不食子,她竟要戕害自己的骨肉!
    她颤抖着后退一步,两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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