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城中,老龙在守望。
    他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但也不能左右所有的事情。
    在中京落子,听天下惊雷。
    青龙寨中,就有他随手布下的一颗棋子。
    这颗他的棋子,正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比如,让披云寨如愿落进了齐政的手中。
    比如,让志大才疏心胸狭窄的窦士衡在完成了自己丢人现眼的使命之后,被按在了青龙寨。
    窦士衡枯坐在青龙寨的山头,眼前是北风萧萧,心头如雪飘飘,一片凄冷孤寂。
    他辣么大一个山寨,咔嚓一下,没了!
    他也明白,此番自己犯下大错,光损失的那三千兵马就足以让自己失去其余山寨的支持,更别提那个让自己翻不了身的选择了。
    可他也不是全无翻盘的希望。
    他的希望,就在披云寨中!在自己那些忠心的手下那儿!
    尤其是如今代理山寨诸事的二当家,那是自己的生死兄弟,挚爱亲朋!
    身为小人,他的脑子可不笨,知晓此番兵败,有可能会遭到诘难,为了以防万一,他在赶去青龙寨试图稳住局势的同时,也让一个自己的心腹回山传信,让自己这些死忠部下,有个准备。
    如今,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希望他们能够有足够的聪明和足够的勇气,帮自己办好这件事。
    如果那白衣寨韩立镇不住场子,引出乱子,身为披云寨前当家的自己,前去收拾残局,很合理吧?
    收拾完了之后,顺势留在披云寨,以免后续再出乱子,也很合理吧?
    如此,他便能逆天改命,绝境翻盘!
    与此同时,披云寨脚下。
    和齐政一起来此的青龙寨二当家兼军师祝先生看着齐政,开口提醒道:“韩兄弟,披云寨帮众约有七千人,窦士衡在披云寨经营多年,余党众多,韩兄弟需要多加小心些才是啊!”
    梁三宝和二娘也点头附和。
    “韩兄弟,祝先生说得不错,窦士衡虽然人品不行,但在披云寨经营多年,狗腿子还是很多的,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韩兄弟,依我看,要不等我们从各自的寨子多调些精锐部众前来,咱们再上山?”
    二人绝不是看不起齐政,而是真心觉得,这披云寨不是那么好收的。
    就算是有龙头令,人家人多势众,也可以不听啊!
    大不了扯了旗子,脱离十八寨,有本事你龙头率军来攻,看你会死多少人就完事儿了!
    当手下人鱼死网破不顾大局的时候,上位者还真的不好怎么办。
    齐政闻言,却哈哈一笑,“诸位,咱们不妨想想,为何龙头会这么决断?既将窦士衡直接扣在了青龙寨,同时又立刻让我们赶来接管披云寨?”
    、梁二人神色微滞,那位祝先生忽地一抚掌,“韩兄弟果然见识高远,在下佩服。”
    “祝先生,这是什么个事儿啊?”梁三宝是个急性子,也不在乎别人说他脑子不好使,连忙问道。
    “很简单,窦士衡此番犯下大错,必然需要处罚,处罚轻了,难以向诸位兄弟交待,可若是处罚重了,那窦士衡会同意吗?须知咱们十八寨虽然共尊龙头,但龙头点名要你们去死,你们愿意吗?”
    梁二人齐齐沉默。
    之前被窦士衡以军令相逼,不得不冒险,是因为还有生路,为了长远之计,不敢得罪窦士衡以及龙头;
    可若是龙头直接让他么丢弃山寨基业,剥夺他们的一切部众,那这个十八寨联盟也不是非待不可了。
    就如陈胜吴广当初所言,今亡亦死,举大事亦死,那不如干他一票呢!
    祝先生张口欲言,忽地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住了嘴,齐政笑着接话道:“所以,要想处置窦士衡,必须将他和披云寨分开,故而我也才敢索要披云寨。不过三宝兄弟和二姐也不必多虑,龙头不是那等处心积虑剥夺大家利益之人,实在是此番窦士衡做得太过,他才不得已而为之。”
    祝先生欣赏地看了一眼齐政,这大户人家出来的,的确是不同,不仅聪明还通达人性,知道替自己解围。
    梁三宝和二娘也明白了过来,梁三宝哈哈一笑,“祝先生,韩兄弟,你们想多了,我们恨不得他窦士衡越惨越好,才能消心头之气,又岂会因此而对龙头心生防范呢!”
    二娘也点头,“龙头这些年,公正严明,威望卓著,从未刻意坑害过我等,反倒时常资助我等山寨发展,我等岂会有什么别样心思。”
    听见二人表态,祝先生捻须而笑,至于这话到底是当着他的面说给他听的,还是二人真正心头所想,并不重要。
    他开口道:“所以,韩兄弟的意思当是,我们只要先隐藏此行心思,先将窦士衡的核心党羽都控制起来,将精锐带下山去,然后再宣布你接掌披云寨的事,便可万事无忧?”
    齐政不置可否地笑着拱了拱手,“祝先生想必早有计划,在下班门弄斧了。”
    祝先生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齐政所言。
    来之前,龙头就有过交代,否则他怎么敢带这么点人,去往披云寨呢!
    众人一路到了披云寨,祝先生上前,叫开寨门。
    一听是青龙寨的人,还是龙头派来的,众人不敢怠慢,一面派人上山通报,一边连忙打开寨门。
    瞧见一行有上百人,寨门处的一个小头目试图上前拦上一拦,“祝先生,要不请其余弟兄在山门外稍.”
    啪!
    话还没说完,一声响亮的耳光便陡然响起。
    小头目捂着脸,既惊且惧地看着出手的壮汉。
    祝先生等人也吓了一跳,田七收回巴掌,冷冷道:“我等奉龙头之名前来公办,岂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小头目登时不敢吭声,默默退开。
    众人便一路上了山。
    走出一截,祝先生忍不住凑到齐政身旁,开口道:“韩兄弟,你这手下,着实有几分凶悍啊!”
    齐政笑着道:“这些人,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此番凶险,行事会激进些,祝先生不要见怪。”
    祝先生点了点头,“理解理解。”
    而另一边,在哨卒飞奔上山的禀报之后,代理披云寨诸事的二当家立刻将其余当家和几个山寨骨干叫来了。
    “青龙寨来人了,听说黑虎寨的梁三宝和红鹰寨的二娘也跟着一起来了。诸位,来者不善啊!咱们应该如何行事?”
    众人闻言都是神色严峻,沉默不语。
    二当家敲了敲面前桌子,“这眼看着人就要上来了,还磨蹭个什么劲儿,有什么想法都说上一说啊!”
    “按照先前信使的话,此番寨主兵败,龙头那边派人过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是啊,信使不也说了嘛,寨主让二娘和梁三宝引诱官军,结果官军去了寨主那边,二娘和梁三宝恐怕遭了难,他们跟着一起过来,肯定是来找茬的。”
    “他能找什么茬?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让咱们赔他损失不成?”
    “且看看他怎么说,若是要求过分了,咱们须不能答应他!”
    众人纷纷点头,二当家满意地扫视一圈,“好,只要咱们披云寨齐心,定能护住寨主的基业,届时寨主归来重重有赏!”
    等他吩咐完,外面也传来通报,龙头使者和诸位寨主快到了。
    “走吧,随我们一起去迎一迎,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样!”
    众人跟着二当家走出聚义堂大门,迎面便瞧见了祝先生和、梁二人,以及走在二人身旁的一个风姿不俗的男子。
    “见过祝先生,见过当家,梁当家。”
    众人不论心头作何思想面对龙头使者和其余寨子的寨主,礼节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祝先生抬了抬手,“诸位不必多礼,我此番前来,乃是奉龙头之令,从披云寨,征调帮众一千,支援前方战事。如今你们谁主事,且速速安排!”
    祝先生的行动,便是按照龙头事先的交待,先将精锐主力骗下山去,剩下的人,再拿捏住骨干,问题就不大。
    但没想到,当祝先生说完,披云寨二当家却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听二当家这意思,莫不是和朝廷官军的战事还没结束?”
    祝先生眉头一皱,“你这是在怀疑我,怀疑龙头的命令?”
    二当家轻笑道:“主要是我们听说,咱们跟朝廷的战事已经打完了,我家大当家已经去了青龙寨向龙头禀明情况去了,就不知道祝先生让我们派出山寨精锐去做什么?”
    祝先生暗道一声糟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窦士衡那个狗东西,居然让人回了山寨报信。
    梁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有凝重。
    窦士衡居然阴险至此,他们这么一来,会不会陷在披云寨出不去?
    披云寨二当家笑了笑,“怎么,祝先生没话说了?”
    “祝先生当然不是没话说,而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在犹豫还要不要帮你们这帮不知好歹的废物。”
    当齐政的声音响起,听见他言语中那毫不客气的字眼,祝先生和、梁二人都是一惊。
    披云寨二当家面色一冷,十分不善地看着齐政,“你又是何人,胆敢如此嚣张?”
    齐政神色坦然,“我?曾经的白衣寨寨主,奉龙头令,接管披云寨,接下来就是你们披云寨的寨主!”
    这话一出,不止披云寨众人齐齐色变,祝先生等人也是一懵。
    兄弟,你不想活了吗?
    你这是在玩火啊!
    披云寨二当家怒目而视,“放屁!我披云寨只认我们自己的寨主!”
    齐政淡淡道:“所以我说你们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窦士衡此番酿成大错,一战葬送各寨精锐共计三千余人,哪个寨的寨主不恨死他了?”
    “如今龙头下令,又兼寨主、梁寨主做见证,你们知道是要你们山寨出这些人去干啥吗?去赔给各寨!去给窦士衡那个蠢货赎罪!”
    “他害我丢了白衣寨,所以,在赔偿诸寨之后,龙头便做主将披云寨赔给了我,而他已经被龙头安置在了青龙寨。”
    “所以,你们是选择被当做赔偿送去各寨,归于山寨底层,一切从头开始;还是选择留在披云寨,支持本寨主,一切照旧,该吃香喝辣都如故;又或者,你们以为,你们有能耐,抗衡龙头和整个太行十八寨?”
    齐政的话,让披云寨众人心头震动。
    原来,这当中,竟然有这样的变故。
    窦士衡的死忠,披云寨二当家闻言沉声道:“不要听他的,如今他们自投罗网,我们拿下眼前这几人,便可要挟青龙寨放回寨主!届时,大不了咱们脱离太行十八寨,又不是过不得日子!”
    他看着祝先生等人,大手一挥,“来人啊!将他们拿下!”
    方才他已经跟自己这边的人统一了意见,只要他们齐心,没有办不到的!
    长刀出鞘的冷然之声,骤然响起,而后披云寨二当家便感觉后背一痛。
    他低头看了看从前面露出来的一截刀尖,错愕又懵逼地回头望去,只见在他身后的披云寨三当家松开刀柄,单膝朝着齐政一跪,“在下愿奉龙头号令,恭迎寨主驾临!”
    咚!
    披云寨二当家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颓然跌倒。
    灰尘之中,其余帮众跟着跪地,“愿奉龙头号令,恭迎寨主驾临!”
    见状、梁二人,齐齐长出了一口气。
    齐政微笑着,虚扶一下,“诸位请起,我这个人,不说什么大话,我来披云寨,是希望大家都更好的。大家一切照旧,待厘清寨中事务,自有封赏。”
    “至于此獠,冥顽不灵,将其随意葬了吧!三当家,今后你便为披云寨二当家,山中大小日常,由你掌控!”
    三当家大喜过望,“谢寨主!”
    齐政微微颔首,转身看着祝先生和二娘、梁三宝,“诸位,请进去说话。”
    看着悄然就转变姿态的齐政,祝先生哈哈一笑,和众人一道走入了披云寨的聚义堂中。
    在堂中坐下,齐政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之上。
    等与众人介绍一番,互相了解之后,齐政温言宽慰几句,便让他们各归其位,各行其职,而后让主动杀了二当家投诚的三当家为向导,亲自和众人一道,巡视山寨。
    走在山道上,梁三宝低声道:“韩兄弟,我老梁自认胆子够大的,现在我是服了,你那个胆子才叫大啊!你就不怕他们没人投靠你吗?”
    齐政微微一笑,“第一,只要与他们说清楚窦士衡已经彻底回不来了,大势如何,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至于其二.”
    他笑了笑,“你真当龙头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敢让我们这点人来羊入虎口啊?”
    梁三宝一愣,旋即眼睛瞪圆了,“你是说这位三当家?”
    齐政看着身旁的祝先生,“祝先生,你说呢?”
    祝先生笑而不语,显然是默认了齐政的猜测。
    梁三宝抚了抚胸口,披云寨三当家居然是龙头的人,龙头恐怖如斯!
    旋即他又想着,自己的黑虎寨,不会也有龙头的人吧?
    不行,回去得好好查查。
    也不对,我这查出来了,能怎么办呢?把人杀了?
    这不是打龙头的脸吗?
    梁三宝在纠结,二娘也在纠结,齐政却没有什么好纠结的,迅速带着人选好了一千三百名要赔给十三个寨子的人手,完成了祝先生此行的任务。
    时间也来到了晚上,齐政在披云寨摆了几桌宴席,宴请披云寨的骨干们。
    他拉着祝先生、二娘、梁三宝、白衣秀士四人,坐在了正中的主桌上。
    酒过三巡,他看着祝先生,“祝先生,后日,在下就不去青龙寨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准备,请帮忙向龙头告个假。”
    祝先生点头,“好,这个都能理解。”
    齐政又看向梁三宝,“我建议,三宝兄弟也先别去了,明日一早,便回山去,好好整顿一番吧。”
    梁三宝一愣,“为何?”
    齐政缓缓道:“卫王领着朝廷官军,已经扫清了太原周边,他必然会进军清剿,你们觉得他第一站将打哪个寨子?”
    众人沉默片刻,白衣秀士苦笑道:“寨主,他恐怕会奔我们披云寨而来啊!”
    众人闻言,竟不由点头。
    如果卫王消息灵通,自然会知道,如今的披云寨,就是软柿子。
    而且披云寨在十八寨中算是相对靠南一些,截断披云寨,便能再度隔出三个寨子,使其孤立无援,可慢慢蚕食。
    齐政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大家都会这样想,但我观卫王用兵,往往出其不意,三宝兄弟的黑虎寨就在从太原前往披云寨的旁边,假道伐虢,不可不防啊!”
    梁三宝呆呆道:“什么道,什么法?”
    等祝先生给他解释了假道伐虢的意思,梁三宝面色微变,“不会吧?”
    齐政很认真地道:“不可不防啊!”
    翌日,祝先生等人领着一千三百披云寨精锐,下了山。
    梁三宝很听齐政的话,也托祝先生向龙头请了假,匆匆回了黑虎寨。
    一个昼夜之后,他带着人回到青龙寨,刚好赶上龙头召集的会议。
    他向龙头复命之后,龙头坐在上首主位,皱眉道:“韩兄弟和三宝兄弟为何没来?”
    祝先生连忙将齐政的猜测说了。
    堂中登时便响起了几声嗤笑。
    “这人,也忒自大了,他以为他是谁啊?连官军动向都能猜到。”
    “龙头,我看此人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您一声令下,我等便不辞辛劳而来,他这分明是在推诿!”
    “龙头,此人还不如窦士衡呢!至少窦士衡不会不听您的号令,更不会蛊惑旁人!”
    众人的指责声纷纷响起,龙头洪天云不喜不怒,神色如常,“若是他猜对了呢?”
    “怎么可能!”
    “报!”
    大堂外,斥候的高呼响起。
    很快一道身影冲入堂中,单膝跪地,“报!龙头,朝廷官军由卫王亲领北上,如今包围了黑虎寨,正在准备攻山!”
    聚义堂中,霎时一片死寂。(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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