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看向被血染红的台阶,眉心微皱,悲天悯怀道:“等你爬上山头,恐怕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如何向三清尊神祈愿,老朽送你一程!”
    他走下台阶,伸手去搀扶谢澜之,让他免受皮肉之苦。
    “轰隆隆!!!”
    这时,夜空电闪雷鸣,老道伸出的手被雷电击中。
    “师父!”
    身后的道观弟子们,纷纷跑下台阶。
    老道满脸惊惧,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表情凝重而后怕。
    他挥开围拢上前的弟子,诧异地打量著谢澜之,片刻后摇头:“你命格不俗,所求之事牵连甚广,恐怕需要你一步一个脚印,亲自长跪三清尊神前请愿。”
    谢澜之对此並没有多少意外,唇边挽起浅淡弧度:“上山的路已经走了一半,我不会半途而废。”
    心诚则灵,即使有捷径,他也不会走。
    老道深深看了谢澜之一眼,侧身让出路。
    谢澜之调整呼吸,微微颤抖的腿,稳稳地迈上台阶,屈膝跪地。
    他把头磕在台阶上,再艰难地起身,重复之前的动作。
    他每走一步,就跪地磕头一次。
    八万八千的台阶,从天黑到天亮,谢澜之硬是咬牙坚持到最后,道观终於映入那双黑白分明的虔诚眸底。
    谢澜之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仿佛从水牢捞出来的一样。
    他清雋面容疲倦惨白,眼下一片乌青,眼睛却黑得发亮。
    这样的谢澜之,实在是太狼狈了!
    道观大门敞开。
    老道换了一身紫袍法衣,率领全道观的弟子,慎重接待唯一跪著上山的香客。
    “施主,请隨我来——”
    老道做出邀请手势,表情肃穆又敬畏。
    谢澜之的腿早已麻木,双膝裤料磨得惨不忍睹,露出一双鲜血淋漓的膝盖。
    他每走一步,都会感受到钻心之痛。
    腿上刺目的血,顺著小腿淌入盛满鲜血的鞋內,血涌而出,导致谢澜之每一步,都会留下清晰可见的完整血脚印。
    阿木提跟郎野眼睁睁看著这些血脚印,一步步朝道观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澜之在迈入道观时,高大的身体晃了晃,朝前栽倒。
    “澜哥!”
    “施主!”
    惊呼声响起!
    谢澜之在眾人衝上来前,用尽最后的力气,狼狈地扶住门框。
    他声音沙哑破碎:“我可以!”
    就差最后一步了,他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
    阿木提伸出去的手缓缓收回,表情隱忍地偏过头,眼泪从发红的眼眶滚落,郎野亦是如此。
    站在门內的一眾道士,敬佩又好奇地盯著谢澜之。
    他们好奇谢澜之究竟所求什么事,才能让他有这份常人所不能有的毅力坚持下来。
    唯有老道像是知道什么,对谢澜之再次开口。
    “施主,我师父等候许久,你確定今日所求之事不悔,今日必让你得偿所愿。”
    此话一出,身体虚弱到极限的谢澜之,猛地抬头:“道长所言当真?”
    老道念了句慈悲:“贫道不打誑语。”
    谢澜之仿佛迴光返照般,鬆开扶著门框的手,另一只脚,稳稳地迈进道观。
    他忍著双腿袭来的剧痛,步步紧跟带路的老道。
    生怕慢了一步,对方就会反悔。
    主殿,三清尊神像前。
    谢澜之再次下跪,身子摇摇晃晃,握在手中的香,却拿得很稳。
    一名身穿金袍法衣的老者,从谢澜之手上接过香,亲自走到神龕前上香。
    “施主身份至尊至贵,因为一个女人,当真甘愿放弃自己的命格?”
    老者背对著谢澜之,嗓音仿佛从云端响起,在偌大的殿內迴转。
    谢澜之漆黑眼眸如深渊,盯著紫袍老道的师父,声音沙哑:“我愿意。”
    老者上完香,缓缓转过身,透著睿光的眼眸,怜悯地望著跪在蒲团上的谢澜之。
    他摇头轻嘆:“痴儿啊——”
    房门紧闭的大殿外。
    阿木提跟郎野倚在石柱上,两人静静等待著。
    “轰!”
    倏然,天空乌云笼罩,电闪雷鸣。
    阿木提站直身体,仰头望著熟悉的一幕,心跳如擂鼓。
    突如其来的不好预感,笼罩他全身,下意识往大殿衝去。
    “施主!”
    紫袍老道瞬移到门口,拦住阿木提的去路。
    阿木提紧咬牙关,怒吼:“让开!”
    老道漠然开口:“我放施主闯进去,不止毁了我师父的仪式,连带跪拜八万八千台阶的那位施主,所作所为也会前功尽弃,你可要想好了。”
    阿木提站在原地不动了,脸色异常凝重难看。
    郎野上前问:“怎么了?”
    阿木提也说不出来怎么回事,就感觉很心慌,有种不可控的事情即將发生的预感。
    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著大门紧闭的宫殿。
    过了片刻,阿木提摇头:“没事。”
    也许是他错觉,这几天的情绪太紧绷的缘故,才导致他如此心慌。
    “轰!”
    “轰隆隆!!!”
    黑云滚滚而来,偌大的云霄山,被笼罩在黑暗中。
    电闪雷鸣,天地都仿佛被撕裂,山风呼啸而来,树叶发出沙沙声响,让人感受到压抑的心悸。
    不过片刻,暴雨骤然而至,天地一片混沌,如泼墨的雨幕,让人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阿木提越来越慌,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整个人呆站在宫殿走廊下,仿佛失了魂般。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
    待到暴雨停歇,宫殿沉重的木门,终於被人从里面打开。
    “澜哥!!!”
    阿木提看到殿內的场景,目眥欲裂,疯了似的叫喊。
    郎野也受到惊嚇,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同一时间。
    被黑夜笼罩的玉山村,秦家。
    躺在床上的秦姝,缓缓睁开一双璀璨夺目的美眸。
    “妈妈醒了!”
    “妈妈!你终於醒了!”
    “妈妈瑶瑶好想你呜呜呜……”
    围坐在床边的谢家五兄妹,看到睁开双眼的秦姝,惊呼声差点把屋顶掀翻。
    刚醒来的秦姝,黛眉紧蹙,耳朵都被孩子喊得嗡嗡作响。
    她抬起无力的胳膊,轻轻推了推直逼眼前的谢宸南。
    “离我远点!”
    太吵了,吵得她脑瓜仁疼。
    谢宸南乖乖后退,双膝跪在床边,眼巴巴地盯著秦姝。
    谢东阳、谢砚西、谢墨北、谢锦瑶兄妹四人,也乖乖闭上嘴巴。
    秦姝缓了好久,才想起之前在暗河下面遭遇的一切,以及最后看到的谢澜之。
    她苍白起皮的双唇,缓缓翕动:“你们爸爸呢?”
    谢宸南看向对面的谢东阳,兄弟俩眼神短暂的交流。
    谢宸南轻声说:“爸爸回京市了。”
    秦姝才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他们不敢说出真相。
    “去了多久?”秦姝没多想,隨口问。
    谢宸南声音发虚地说:“爸爸走了一个多星期。”
    秦姝的意识刚醒来,还有点头晕脑涨,没察觉儿子言语中的不確定。
    她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又道:“我饿了。”
    谢宸南满脸惊喜道:“我去告诉外婆,让外婆给妈妈做好吃的!”
    妈妈饿了,说明身体没有问题。
    只要好吃好喝养几天,一定会活蹦乱跳的。
    秦姝目送二儿子跑远的背影,顏色寡淡的唇勾起笑意弧度。
    看到脸上掛彩的大儿子,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影无踪。
    秦姝沙哑嗓音微冷:“阳阳,有人欺负你了?!”
    谢东阳摸著脸上的伤,笑著说:“没有,我跟人切磋,技不如人,这伤看著严重,其实用不了几天就好。”
    他没说的是,灵溪的伤势比他还严重,鼻青脸肿,都没脸见人了。
    秦姝眼底闪过冷光,问道:“是谁?”
    谢东阳眨了眨眼,如实道:“灵溪大师。”
    秦姝磨了磨牙,有些生气:“他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欺负小孩!”
    谢东阳笑而不语,端起桌上的水:“妈妈,喝点水吧,你嗓子都哑了。”
    秦姝双手撑著床,吃力地爬起来,倚在床头。
    她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著。
    趴在床边的谢砚西,用小手勾了勾秦姝的手指。
    “妈妈,你不会再睡觉了吧?你睡了两个多月,我们都好担心你。”
    秦姝摸了摸三儿子的脑袋,被水润过的嗓音,柔声说:“不会了,妈妈现在感觉很好。”
    她瞥了一眼,乖乖坐在床边,眼巴巴看著她的谢锦瑶。
    这丫头眼底含著泪,满脸的委屈与害怕。
    秦姝顿时心疼得不行,把女儿抱入怀中:“瑶瑶不哭,妈妈没事了。”
    “哇!!!”谢锦瑶嗷的一嗓子哭出来:“妈妈你嚇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妈妈!妈妈!”
    小丫头抱著秦姝的胳膊,直往她怀里钻,不停地喊妈妈。
    秦姝搂著女儿,轻抚她的后背:“我们瑶瑶长大了,都知道担心妈妈了。”
    谢锦瑶用小手擦了擦眼泪,仰头看著秦姝:“瑶瑶长大了,以后不会再淘气了,一定听爸爸妈妈的话。”
    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一改之前的囂张跋扈。
    秦姝看在眼底,心底欣慰的同时,隱隱冒出一丝酸涩。
    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是真嚇到了孩子们。
    “阿姝!你终於醒了!”
    秦母、秦父、秦海睿三人衝进房间。
    秦姝抬头看著家人,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爸妈,大哥,我让你们担心了。”
    在秦家人相聚时,后山秦家禁地。
    灵溪顶著满脸的伤,神色肃穆地观望夜空。
    他抬手快速掐算,表情越来越难看,仿佛天都要塌了。
    前些日子,帝星微弱,身侧的守护星一日比一日亮。
    今夜,帝星光亮消失,守护星绽放出绚烂光芒。
    “师父,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很冷?”
    灵溪的大弟子,摸了摸被夜风吹起的鸡皮疙瘩,困惑地问。
    灵溪正在掐算的手停下来,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如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他双目紧闭,紧咬牙关,几近崩溃道:“帝星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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