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仁腿肚子一软登时跪下。
    “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领罚。”
    他重重磕头,颅骨与青砖抨击的钝响回荡在大殿。
    唯有青黑反光的石板,印出一双惊怖怨怼的眼,显得尤为可怖。
    神宗无知无觉,冷呵一声,“滚!”
    眼见留仁麻利地退出内室,他又追了一句,“传他进来。”
    留仁面色扭曲一瞬,又立马如常,嘴上殷勤应道,“是。”
    高勤进到御书房,一股说不上来的不适令他脚步一顿。
    他谨慎地观察,发现那股不适感正是源于坐上那位。
    他便再不敢深究。
    这次他来,是几件事不得不神宗亲自裁定。
    一是柳巍如何处置,即便三司定下凌迟,陛下也御口亲批,但他拿不准那句“依律”究竟怎么个依法。
    换言之……
    高勤擦了把额头冷汗,他着实拿不准,柳巍口中最后那个名字,皇帝到底在意不在意。
    一笔长横,那说道可多了。
    二来柳巍供述的另两位“顾命”如何处置,也是个棘手问题。
    顾命之一的方徵音,简直要呕死在天牢。
    见着他狂倒苦水,侄子才洗白,他又再背一口黑锅,简直是流年不利、犯了太岁。
    高勤也无可奈何。
    除非找到真正的顾命,否则他这脏水恐怕难以洗净。
    再有,就是秦昀。
    挂印辞官后,这位早已不知所踪,是否要举国悬赏,也要但听圣裁。
    最后,就是春闱之事。
    主考无了,临时救场的新主考只交一张新榜了事。
    可怜他一个考务,赶鸭子上架操心起接下来的放榜和殿试事宜。
    “柳巍死决,朕准了。”
    神宗一一听完,按住了想拿镇纸砸人的暴戾。
    他寒着脸,“方徵音那老货,叫他在牢里呆些日子自省,户部暂令谢昭代为主事。”
    “至于秦昀,此时遁走必有内情,着锦衣卫暗中寻访,务必活着缉拿。
    至于会试黄榜,便与柳巍案一并昭告,殿试另迁苏训为礼部尚书,一力筹备。”
    一一吩咐完,他的刑部尚书并不告退。
    “陛下,还有一事。”
    高勤迟疑片刻,犹豫着开口,“柳巍在死牢一直血书,要再见陛下一面。”
    “他说,他说……不见陛下会后悔的。”
    高勤边说,边拿袖子擦着冷汗,“他问……问陛下近日有没有察觉胸腹憋闷,内府隐隐作痛……”
    神宗手中镇纸,终是按捺不住,砸向了他最信赖的臣子。
    高尚书捂着脑袋,顾不上昏沉的视野,匆忙转身向外,大喊着“召御医……快召御医……”
    实在是神宗毫无征兆,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那直挺挺歪在龙椅上的模样,过于惊悚。
    他这一晕,罢朝的时日,自然又往后延了几日。
    谢首辅的公务,也愈发繁重起来。
    春日来临,气候回暖。
    朝廷不仅要依时令安排诸地春耕播种事宜,更要早早部署饥荒应对。
    红薯虽下地,却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上个年成,灾害连连,收成只有寻常年份的三分之一。
    除去留种的粮食,春上不少地方已经捉襟见肘。
    何况国库还承担着巨额军备开销。
    陈愈投靠北元,等同于向敌人公布了大宁布防、兵力和所有薄弱点。
    加上冬日暴雪天多,大宁将士又无法在茫茫雪海锁定敌人位置。
    这就造成了大宁一边倒的被动挨打局面。
    鞑靼势如破竹,苏家军勉力抵抗,双方在长城以外已经交锋数回,大宁次次落於下风。
    神宗打定注意,要以苏家军为饵诱敌深入,再秘密令谢时挥师西进黄雀在后。
    战线一旦拉长,军资需求也跟着翻倍。
    不止户部焦头烂额,兵部、工部也片刻不得闲。
    方徵音此时蹲号子,焉知是福非祸。
    春耕和筹钱两件苦差事,全都落到谢昭手上。
    以至于谢大人日日宿在衙门,忙得根本顾不上不着家的新夫人。
    新夫人也无情,从不会与他送些姜汤饭食,嘘寒问暖。
    三更夜,内阁。
    首辅挑灯公办。
    满室静寂,只有纸笔沙沙声,彰显着阁臣的忙碌。
    外间一小吏敲门,声音轻轻的。
    “江大人,江大人,贵府遣小厮送来汤水。尊夫人嘱咐,务必叫您多进一些,注意身体。”
    江远揉着空城的肚子,美滋滋领了食盒。
    一揭盖子,一股浓郁的人参公鸡的味道飘出。
    同僚忍不住一同探头。
    “尊夫人体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这香味,想来夫人有一手好厨艺!”
    这边夸赞没停,那头小吏折而复返。
    这次声音比刚刚大了一些,“阆大人,阆大人,府上也送来了补品,还……还请您亲自去取。”
    阆华笑嘻嘻出去,回来时洋洋自得。
    “唉,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妾,真是叫我宠坏了,一点规矩没有,咱们这衙门是她能来的吗?真是平白叫你们笑话。”
    食盒里,是一味平燥去火的汤羹。
    阆华才端出碗,小吏又来……
    这个点正是各家后院纷纷献殷勤的时候,一来二去,基本人手一套爱的宵夜。
    唯有顶头上司,夫妻不睦,有些凄凉。
    江远看不过眼,盛了一晚汤送上。
    “大人,您也歇歇?”
    谢昭淡淡拒绝,“不必。”
    好嘛,江远自顾自干了那碗人参公鸡。
    吃吃喝喝间,同僚们闲聊起来。
    “会试今日放榜,你们可知?”
    “当然听说了!真没想到,今年会元竟会是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就叫英雄不问出处!”
    “也是。”其中一人瞅了眼首辅,压低了声音,“听说,顾家中了几十个?”
    “吓,什么玩意儿?”阆华赶忙凑过耳朵,“几十个?别以讹传讹!”
    “童叟无欺!听说本家考中四个,姻亲考中俩。
    又有资助的一些穷书生、穷朋友,林林总总算下来,整整四十八个!”
    “真的假的?南榜一共只录一百八,他顾家能独占近三成?”
    “你还别不信,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
    方才还不信的人,突然秒懂。
    那可是出云门的地方!
    “听说啊,我是听说,顾家有一套宝典,但凡学过的人无不如神仙点窍、一通百通。
    现下打特价,一套只要一千八百八十八。你们说我要不要为我那傻儿子买一套,让他赢在起跑线上?”
    “嗐,你费那劲干嘛?
    不惑楼不是开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包过班?流水线式服务,哪级不会点哪个?咱们好赖混了个四品,孩子荫学,直接定个乡试vip就好。”
    谢昭:……
    呵,有空折腾这些,没空回家是吧?
    首辅气得把笔一撂,“哼,旁门左道,不可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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