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这里?”
    “开什么玩笑?!”
    “提这里白棋打吃,黑棋接不归,那就变成一个一手劫了啊!”
    藤崎光忍不住喊出声来。
    如藤崎光所言,丰川彻下一步棋选择了打吃。
    黑棋角上的三个棋子无法连回,形成了一个经典的接不归棋型。
    “怎么会这么下呢?”
    “怎么会……”
    等等!
    藤崎光忽地瞪大双眼,他集中精神去看盘面上的棋。
    那个地方,如果连上。
    如果连上的话。
    那个棋型是——
    “是倒脱靴啊……”
    鹿岛晴子捂著小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著棋盘。
    棋盘之上,黑子连回的五枚棋子已经被白子全部提出。
    但黑子的下一手。
    那精妙的下一手。
    一·2。
    点!
    將白棋整片杀死!
    藤崎光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丰川彻眼底也掠过一抹浓重的惊色。
    春风拂过大地,繁飘落。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和暖的风中哗哗作响。
    丰川彻紧盯著手中的书,细密的汗水在他额头洇出。
    將书翻到约五分之四的位置,他挑中了一道新题。
    这是一道黑先做活的题。
    题型十分简洁。
    盘面上零零散散落著的棋子不超过十五枚,其中黑棋更是只有两枚。
    但在棋界有一句至理名言——
    越是简单,越是困难。
    意思是说,看上去越简洁的棋型,它背后隱藏的变化越是多样,计算的难度也就越大。
    顾明烛扫了一眼棋盘上的题目。
    然后捻了枚棋子。
    子落。
    二·2。
    尖。
    好快!
    他不用思考的吗?
    这道题黑棋可以选择的点位有那么多。
    包括两边扳,立下等诸多扩大眼位的手段。
    他为什么那么篤定下在里面?
    正常人的第一感觉都应该是扳两边吧?
    丰川彻心底念头狂闪。
    “尖吗?应该先扳两边扩大眼位吧?”
    藤崎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就是下这步尖。”
    丰川彻的声音不復先前的轻快。
    “但下一步棋也很关键。”
    “如果我立在这里,学弟你要怎么应对?”
    丰川彻落子,点位四·2。
    似乎事先预料到了丰川彻的问题一般,顾明烛快速捻子,落下。
    一·3。
    虎。
    棋落,如金石嗡鸣。
    顾明烛开口,“尖在二·2这个位置是黑棋唯一净活的手段。其他位置,如两边扳,是劫活。”
    “但如果这里黑棋的气再紧一点,比如將这颗白棋放在这个位置……”
    顾明烛伸手改了一下盘上的棋型。
    “这个棋就是净死。”
    丰川彻翻看著手中的大全,很快找到了顾明烛所说的那个变式。
    跳过中间繁琐的验证过程,直接看最后的结论。
    净死。
    分毫不差。
    喉头滚动,丰川彻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此间的少年。
    深吸了口气又吐出,丰川彻勉强恢復了冷静。
    “还要继续吗?”
    点了点手里的死活大全,丰川彻问。
    顾明烛点头。
    这一年棋下了很多,谱也打了不少,但死活题確实做的不多。
    多练死活对棋手的提升是巨大的。
    大量的练习能强化棋手对棋子死活的感觉。
    从而使得棋手可以在对局中更清晰,也更准確地判断出一块棋能否杀死或是做活。
    如果他能多练一些死活,或许和本因坊星凛的那场对局,真的有机会杀掉那块黑棋。
    山崎悠覷了一眼丰川彻。
    她知道丰川是和那少年较上劲了。
    也是,前有一个可能和他不相上下的新人,这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摸不清水准,但大概率很高的少年。
    丰川社內前三的地位岌岌可危。
    他再没有反应,那就真的不像是一个棋手了。
    棋手,要时刻保持一颗爭胜的心。
    毕竟那个比赛快到了。
    全国高校联赛东京地区选拔赛。
    只有三个名额。
    原先丰川稳居社內男子组第二。
    確定能拿到一个名额。
    但现在忽然一下子冒出两个厉害角色,他的那个名额变得不稳定起来。
    紧张和压力在所难免。
    山崎悠沉思的间隙。
    丰川彻新选的题已经被顾明烛解了出来,而且和之前一样。
    快速且精准。
    翻书,摆题。
    再翻书,再摆题。
    一连摆了数十题,但没有一题能困住顾明烛。
    再抬头,丰川彻看向少年。
    这哪里是什么温润的少年郎。
    分明是一位绝顶的武士。
    这武士手握刀剑,行走在荒芜的原野上。
    不断有著不自量力的足轻来向这绝世的武士发起挑战。
    但武士连刀都没有拔出,只是轻舞刀鞘,便將所有小卒斩落马下。
    冰冷的雨季已过,樱怒放,人间和暖。
    可丰川彻感到一股深沉的寒意从心底涌起,直衝天灵盖。
    “怎么不摆了?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但我能看懂那个学弟正大杀四方呢。你看他拿棋的姿势,还有棋子落下时的神態,嘶……你难道不想多看会儿吗?”
    “……想。”
    “对呀对啊,別停啊。”
    “……”
    不知何时,围棋社的摊位前簇了一大群人。
    见状,山崎悠拍了拍丰川彻。
    “这么多人,正是招新的好时机啊,继续啊。”
    丰川彻抬头,目光寂如死灰。
    看著那如丧考妣的眼神,山崎悠打了个冷颤。
    將手中的大全合上,丰川彻声音乾涩沙哑。
    “刚才那题,已经是整本书里难度最高的了。”
    “而他,只看了一眼,就找到了解法,並且还延伸了好几种变式出来。”
    “可是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是不想听。”
    山崎悠沉默。
    当差距可以看见並有机会追上弥补的时候,人的心底会升起一股名为“爭”的勇气。
    可若是那差距犹如天堑一般,没有任何机会逾越的话,那处於劣势的一方,只会感到绝望。
    山崎悠有些后悔,后悔主动找上那少年。
    但如果是这个少年。
    如果是这个少年的话。
    那他们是不是有机会胜出东京地区的选拔赛?
    是不是能够弥补去年前辈们没有完成的遗憾?
    山崎悠望向顾明烛,目光闪动。
    可这对丰川来说,是否太过残忍?
    山崎悠垂下眼帘。
    刺啦——
    座椅的金属支架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不知何时,丰川彻站起了身。
    他面向顾明烛,语气郑重而恳切。
    “这位学弟,请务必加入我们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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