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司延回到侯府,已过了亥时。
    他好似淋了一场雨,整个人包裹在阴暗潮湿里。
    他反常地没有去洗漱,而是带著满身的酒气回到了主屋。
    靠著惯性与微薄的夜光,他走至床榻旁,悄无声息地盯著她。
    在黑暗中待久了,双眼適应了黑暗,也能在没点灯的房间里,清晰勾勒出她的模样身形。
    面朝里侧,背对著齐司延侧臥的江元音,早就醒了。
    她一直在等他。
    回了侯府后,得知齐司延还未归,她命人去还了马车,隨后沐浴洗漱,换下沾了血污的衣裳。
    穿上乾净的睡衣,她索性熄灯躺上了床,酝酿著和他夜谈的说辞。
    这一天於她而言,实在漫长。
    他终於回来了。
    可江元音嗅到了在房间里弥散开来的酒气,不由得蹙眉。
    他喝酒了?
    喝了多少?可还清醒?
    今夜还能和她好好谈吗?
    江元音正纠结著,忽然听到他倾身凑近床榻的声响,那股子酒气愈发的浓郁。
    看来今晚是没法子摊牌沟通了。
    她心里的火不可名状地越烧越烈。
    他將她耍得团团转,自己倒是过得轻鬆快活,喝得烂醉回来,就打算不洗漱直接躺上来吗?
    江元音正欲起身阻止齐司延就这么带著满身的酒气躺下,却感受到他伸手落在了她的左肩上。
    隔著单薄的睡衣,他轻轻摩挲著她的左肩。
    这般亲昵的举动,不过是他们往日床笫间的常態。
    可今日江元音心里窝著火,並不想与之亲近。
    她往里侧倾身,肩膀便逃离了他的掌心,避开了他的碰触,她张唇正要发声,不凑巧的,他的声音率先响起。
    “你……”
    齐司延声音格外喑哑,很费劲才吐出一个字。
    他想大抵是今夜的酒太过苦涩,以致於他难以张唇发声。
    江元音索性停住,等他先开口。
    见江元音又没了动静,齐司延只当她刚刚的动作不过是熟睡时的翻身,並未清醒。
    他再次探手往前伸了伸,落在她的左肩上,一阵摩挲后道:“你不是江兴德的女儿……?”
    疑问的句式,却透著篤定。
    这短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好似从他的喉咙口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江元音心臟骤停。
    ……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今日不是进宫面圣去了吗?!
    她庆幸此时是在未开灯的房间,而她是面朝里侧,她惊慌的神色得以藏匿。
    她隨即恍然,他刚刚的触碰,並不是往日两人之间的亲密互动。
    他一直摩挲的,是她左肩上的刺青?!
    他如何会知道她的刺青和她的身世有关?
    难不成他今日入宫,遇到了已经入宫伴读的江正耀?
    是江正耀同他说了什么?
    江元音原本不打算提及的“大秘密”被他戳破,短暂的慌乱过后,反而是释然。
    也好。
    既要坦诚,就坦诚个彻底。
    她可以告知他自己的身世秘密,来表现自己的诚意。
    等他也不再隱瞒,一一回应解释,他为何要欺瞒利用她,又到底在同关啸等人谋划什么之后,她会告诉他,她在泉郡的遭遇,她为何会识得又为何会解陆氏所投的毒,以及李承燁正在泉郡做哪些谋划。
    她可以当助他的“妻”,不能做被他利用的“棋”。
    “你是……”
    齐司延再次开口,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卡在了嗓子眼。
    他好似被针扎了一般,倏地收回了落在江元音肩膀上的手,猛地站直了身子。
    他呼吸重了重,转身抬步离开。
    江元音一头雾水地坐起身来,紧声问道:“侯爷要去哪?”
    没点灯的房间太暗,她勉强只能看到他的模糊的身形轮廓,看不清他的面容。
    齐司延驻足,却没有转身,片刻后才沉声回应道:“吵醒你了?”
    “没有,我……”一直是醒著的。
    齐司延却没给她说完整的机会,出声打断道:“很晚了,你接著睡吧,我今夜饮了酒,身子不適,便不宿在主屋了。”
    语罢,他不等江元音反应,快步离开。
    江元音尝试挽留:“侯爷还是留下睡在主屋吧,万一有不適我还能照顾侯爷。”
    回应她的,是齐司延的关门声。
    江元音愣在床上,完全摸不著头脑。
    ……这就走了?
    酝酿了一晚的情绪言辞没能派上用场,静謐的房间里只剩下些许酒气。
    这一夜,江元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江元音起了个大早。
    起身梳洗时,命清秋去厨房煮了碗醒酒汤,梳洗完毕便端著醒酒汤,去寻齐司延。
    待他喝完了醒酒汤,他们总该好好谈一谈了。
    然而,齐司延並不在起居室。
    她又去了书房,依旧没见到他。
    小廝上前,稟告道:“夫人,侯爷出府了。”
    “侯爷去哪了?”江元音掀了掀眼皮,声音冷了冷,“他不会又让你告诉我,他去云鹤观了吧?”
    小廝被她这一眼扫得后背冒汗,连连摇头道:“不是的夫人,侯爷忙公务去了。”
    “什么公务?”
    “小的不知,侯爷没详尽跟小的说,小的更不敢过问,要不等侯爷忙完回来,夫人再问问?”
    “那侯爷可有说,他何时回来?”
    小廝仍旧摇头。
    江元音不再多问,侧眸看清秋端著的醒酒汤,“倒了吧。”
    语罢,抬步离开。
    整整一日,齐司延音讯全无。
    当晚,江元音点灯,坐在外间静候他回来。
    等到过了戌时,只等来了早上的小廝。
    小廝道:“夫人,侯爷回起居室那边睡了,让夫人也早些休息。”
    江元音沉脸。
    如果说昨晚齐司延是因为饮了酒,所以才不歇在主屋,那么今晚,他显然是在躲她。
    为何?
    他知道她去了云鹤观,推测出她已经知道他的谎言偽装,所以心虚逃避?
    还是说……因为知晓了她不是江兴德的女儿?
    他……嫌弃她是身世不明的孤儿?
    雪燕和清秋对视了一眼,暗叫不好。
    昨日陪夫人去了趟云鹤观,便忧心两人要闹不愉快。
    今天清晨去侍候夫人晨起,见侯爷昨天没睡在主屋就知大事不妙。
    今晚侯爷又不回主屋睡,夫人得多伤心啊?
    两人斟酌著安慰的话,尚未来得及开口,江元音倏地起身。
    “夫人?”
    “我去找侯爷。”
    江元音厌恶这样含糊不清的態度,不上不下没有著落的心情最是煎熬。
    她不愿再辗转反侧一夜。
    於是雪燕、清秋速拿了提灯,陪著江元音快步去往了齐司延的起居室。
    屋內不见烛火光影。
    这一回,拦住江元音的人是曲休。
    曲休似是早就做好了江元音要来的准备,俯身开口道:“夫人,侯爷昨夜宿醉,一大早便又出门处理公务,辛劳一日,这会已经睡了。”
    他接著劝道:“夫人也早些回屋歇息吧。”
    江元音看著曲休,直截了当地问:“侯爷为何躲我?”
    “曲休不知。”
    江元音下了结论,“所以,侯爷的確在躲我。”
    曲休被噎住,一时无言以对。
    江元音敛了平日里一贯温和的笑,没甚情绪地对曲休说道:“我不为难你,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若不便回答可以不答,但不能骗我,可否?”
    曲休点头:“夫人请问。”
    江元音问:“昨日侯爷可是在何处遇到了我的家人?”
    “未曾,昨日侯爷一直在宫中,直至亥时离宫。”
    “侯爷知我昨日离府去了云鹤观?”
    曲休讶然反问:“夫人昨日去了云鹤观?”
    江元音忽然有些茫然。
    曲休的反应把她的猜度一一否认。
    齐司延压根不知道她去了云鹤观,那便不可能是因为知道她发现了他的谎言,所以心虚逃避。
    而他也没有见过江家人,是怎么得知的她不是江兴德女儿的?
    江元音思绪翩飞,曲休按捺不住地追问:“夫人去云鹤观做什么?”
    江元音回神,“我知你是为了侯爷问的,”她拋出了饵,“侯爷若想知道,便让他来问我。”
    曲休再次被噎住。
    他尚不清楚为何侯爷会在知晓夫人同先皇后样貌相似后,对夫人避而不见。
    现在也问不出夫人为何要去云鹤观。
    他这个传话的,两头摸不清,两头都没法多问,只能无力嘆息道:“那夫人可还有要问的?”
    江元音沉思片刻,状似隨意地问:“侯爷昨日入宫后只见了皇上?”
    “不止,”曲休如实以告,“下午皇上在龙吟湖畔清凉殿召见了侯爷,之后瑜贵妃、婕妃娘娘相继过来,皇上又召了御医替侯爷看诊,晚间设了宫宴,召关將军等人入宫。”
    江元音一一记住琢磨著他提到的人,一瞬不眨地望著他,重声问道:“这些人中,谁提到了我?”
    她回忆起昨夜齐司延摩挲她左肩刺青的事,她面色没有起伏,指尖却因用力蜷缩而泛白。
    皇宫里,有谁知晓她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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