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內,沈淮安正对著一卷明黄绢帛出神。见女儿进来,他轻嘆一声,將绢帛缓缓展开。
    “洛洛,你且看看这个。”
    沈洛泱上前,伸头垂眸,只见君屹的字跡力透纸背。
    最后盖著鲜红的玉璽印,硃砂刺目如血。
    “今日早朝,陛下当著文武百官的面,金口玉言说出今生只你一人。散朝后,陛下亲手写下这个。”沈淮安指著案上紫檀木匣,“里头还有东西。”
    匣中静静躺著龙纹玉——歷代帝王从不离身的调兵信物。
    沈洛泱指尖发颤。她比谁都清楚,这意味著君屹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她手里。
    绢帛在沈洛泱指间簌簌作响。
    那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字,像滚烫的烙印,灼得她心尖发颤。
    六宫虚设,东宫必属她,他可知这意味著要承受多少骂名?
    沈洛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龙纹玉,这是能调动百万雄师的信物,是帝王性命的保障,他就这样......隨隨便便给了她?
    手里的,一份是承诺,一份是保障。
    年幼时以江山为聘的玩笑誓言,居然成真了。
    窗外梅香浮动,沈洛泱突然攥紧绢帛。那些深埋的、刻意忽视的悸动,此刻如春溪破冰,奔涌而出。
    她终於明白,自己躲的不是深宫寂寞,而是怕这份沉甸甸的真心,终有一日会变成扎向彼此的刀。
    可现在,他亲手摺断了所有可能伤她的刃。
    “爹知道你在怕什么。”沈淮安轻抚女儿长发,“但你看,他为你不惜与满朝文武对抗,连祖宗规矩都破了......”
    “爹......”沈洛泱声音哽咽,“女儿想进宫一趟。”她想见他。
    沈淮安笑著拍拍她发顶:“去吧,宫里梅园的,今年开得正好。陛下说他会一直等你。”
    沈洛泱把东西往沈淮安怀中一塞,跑了出去。
    沈洛泱提著裙摆疾步至梅园迴廊时,天际正飘起今冬第一场雪。细碎的雪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宛如天神撒落的碎玉,落在梅枝上簌簌有声。
    梅园深处,大总管福安正苦口婆心地劝著:“陛下,回吧......这雪越发大了......”
    沈洛泱驀地停住脚步。
    红梅似火的树下,君屹一袭月白锦袍临风而立,衣袂翻飞如鹤展翅。积雪压低的枝椏在他肩头投下斑驳影姿,几瓣红梅沾在发间,竟似新婚时撒帐的吉兆。
    福安还要再劝,却见君王突然抬手——
    风雪中,君屹若有所感地转身。
    少女緋色斗篷飞扬,发间珠釵不知何时跑丟了,青丝沾著雪,在阳光下流转著银芒。
    纷纷扬扬的雪幕间,梅香裹著细雪扑面而来,她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跡,微微喘息著,呵出的白雾在眼前氤氳成一片,模糊了视线。
    忽然,风停了。
    他缓缓勾起唇角,笑意从眼底漾开,如冰雪消融,春水初生。
    “洛洛......”
    这一声轻唤,穿过纷扬的雪幕,落在她耳畔,带著久违的宠溺与满足。
    沈洛泱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十步之遥,却似隔了半生岁月。
    雪落无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梅枝不堪重负,“啪”地轻响,抖落一簇积雪,惊醒了这片刻的静謐。
    沈洛泱忽然迈步向前——
    一步,两步......
    雪地上,她的脚印与他的重叠在一起,再不分彼此。
    不等她走近,他一把將她拉入怀中,紧紧拥著她,仿佛要將她融入骨血。
    “你来了……”
    手臂如铁铸般箍在她腰间,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沈洛泱的脸颊贴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如雷,震得耳膜发颤。
    “我以为......”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要让我等到白头。”
    沈洛泱仰头,恰好接住他低头时落下的目光。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眸此刻泛著红,像是熬了无数个长夜。
    “你不是说过,会一直等?”
    君屹捉住她的手,將掌心贴在自己脸颊。新雪落在他睫毛上,融成细碎的水光。
    “等得太苦。”他蹭著她微凉的指尖,“每夜批完奏摺,都要绕到相府墙外站一会儿。”
    他忽然收紧手臂,声音有些闷:“我差点就將你弄丟了,以后不敢再大意了。”
    雪落进她衣领,激得她瑟缩了一下。君屹立刻解开大氅裹住她,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回。
    “你都当著满朝文武的面说只我一人了,我不来,岂不是东昭的罪人?”
    君屹轻轻捧起她的脸,雪光映照下,他眉目如画,与记忆中那个为她摘梅的少年重叠。
    “你从小遇到事就喜欢憋在心里,不逼你一把,你又会躲进龟壳里去……”
    沈洛泱咬牙,伸手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他如幼时一般討饶,一切都如此熟悉。
    沈洛泱笑了,笑著笑著又红了眼眶。
    “陛下……”
    “再唤我一声表哥,可好?”
    “表哥。”
    这一声轻唤如春风拂过冰湖,君屹眼底的水光倏然破碎。他指尖轻颤著抚上她的脸,拭去她睫上沾著的雪粒,动作珍重得像在触碰一场易碎的梦。
    “这一次,说什么朕都不会再放手……”
    低语淹没在相贴的唇间。
    君屹的吻起初如飘落的雪,轻柔地摩挲著她的唇角。直到沈洛泱攥住他胸前的衣襟,他才骤然加深这个吻,炽热的呼吸交织,融化了彼此唇间的冰雪。
    沈洛泱仰头承接他的爱意,青丝如瀑垂落,与他的髮带纠缠在一起。君屹的手掌托住她后脑,指缝间漏出的几缕乌髮,衬得他腕骨越发苍白。
    红梅不堪重负,簌簌抖落一场雨。
    嫣红瓣沾在二人交叠的衣袂上。
    远处传来宫人们慌乱的脚步声,原是福安带著人抬著伞盖赶来,又红著脸退到了廊下。
    雪越下越大,却冻不僵两颗滚烫的心。君屹將大氅展开,把怀中人裹得更紧些。
    这一吻,与前几次都不同。
    是两情相悦,是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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