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眸光幽冷,声音诡譎:“父亲说的確有几分道理。”
    “但,我是真的厌恶裴明珠。”
    “她越是光鲜亮丽,就越像一根刺扎进我结痂的伤疤,在我面前每晃一次,我就血肉模糊一次。”
    “父亲,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七情六慾,不能免俗,心头恨意,实在难消。”
    庄氏指著裴桑枝,气的肩膀抖成了筛子,正欲开口。
    “別逼著我扇你!”永寧侯怒瞪庄氏。
    庄氏嘴唇囁嚅,手中的帕子几乎被绞烂了,恨恨的紧咬银牙。
    侯爷竟然有退让之意!
    永寧侯继续道:“桑枝,你想如何?”
    裴桑枝莞尔一笑,眉眼似新月:“果然同父亲说话总是这般投契,不像某些人……”
    说到此,裴桑枝顿了顿,刻意拖长尾音,眼波掠过气的面红耳赤的庄氏,“脑仁儿里灌满泥淖狗屎,说出的话,臭不可闻,脑子更是愚不可及。”
    永寧侯嘴角一抽,心绪复杂。
    好消息,被人夸了。
    坏消息,被裴桑枝夸了。
    尤其是,与他作比的参照是脑袋似是被驴踢了的庄氏。
    “休要东拉西扯。”永寧侯轻咳一声,正色道。
    裴桑枝乖顺:“好,听父亲的。”
    “我知父亲如我一般看重利益,女儿孝顺,自不会让父亲为难,捨去一枚精雕细琢十四载的棋子。”
    “然,我心中忿恨也需发泄,否则会被逼疯的。”
    裴桑枝把玩著手指,云淡风轻继续说著:“疯子做出什么丧心病狂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在情理之中。”
    永寧侯咬牙: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你继续说。”
    裴桑枝眼瞼轻扬:“父亲觉得,我堂堂永寧侯府的真千金闺名桑枝,而一个鳩占鹊巢的假千金名唤明珠,合適吗?”
    永寧侯闻言,袍袖下的手驀地一松,缓声试探著道:“那我设宴广邀上京达官显贵,在其见证下,开祠堂改族谱,给你另择祥瑞嘉名,可好?”
    刚刚经歷了被裴桑枝指著鼻子骂,永寧侯此刻竟贱兮兮的打心眼里觉得,改名之事一点儿都不过分。
    裴桑枝摇摇头,朱唇轻启:“不好。”
    “父亲,自古以来卑从尊,如今该忍让一二的是贗品,而非我。”
    “父亲觉得,春草二字可好?”
    “桑枝、春草,一听就是相亲相爱的姐妹呢。”
    “生机勃勃,寓意也好的紧。”
    永寧侯:裴桑枝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此等行径,纯粹是在把明珠当戏台上的丑角戏弄!
    倘若他真依裴桑枝,明珠也就顏面扫地了。
    可,倘若他不依著裴桑枝,依裴桑枝的难缠劲儿,指不定出什么么蛾子呢。
    裴桑枝目光灼灼:“难道,父亲觉得不好吗?”
    永寧侯紧皱著眉,指尖无意识摩挲著袖口,面露思忖之色。
    只一眼,庄氏便知永寧侯动摇了。
    现下的默不作声,不过是在权衡。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从其重,单看侯爷心里的天平偏向何人了。
    “如此,你真的能消气?”永寧侯望向裴桑枝。
    裴桑枝似笑非笑:“是不是真的消气不消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家宅安寧。”
    “父亲,女儿在市井乡野摸打滚爬,自有分寸。”
    “毕竟,我可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了。”
    不是消气,而是小出一口恶气,再暂时稳住永寧侯。
    永寧侯抿抿唇:“既如此,那便依……”
    “侯爷。”庄氏急切地脱口而出:“还请侯爷三思。”
    庄氏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已自廊檐下传来。
    两道声线几乎同时响起。
    “父亲,孩儿有异议。”
    裴桑枝循声看去,但见裴谨澄挟著满身霜寒,气势汹汹的跨入门槛。
    肩头沾著草屑,衣摆还凝著夜霜。
    落后其半步的裴明珠死死揪著裴谨澄的衣袖,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坠,无声的呜咽著。
    裴明珠的手紧紧攥著衣摆,整个人脆弱的犹如枝头颤巍巍的瓣,仿佛风一来,就会从零落成泥。
    真真是有股我见犹怜的美感。
    裴桑枝挑挑眉,是挺赏心悦目的。
    裴谨澄安抚似的隔著袖子拍了拍裴明珠的手背。
    隨后,朝著永寧侯作揖道:“父亲,桑枝的提议如此恶毒荒唐,您怎可纵著她胡作非为!”
    其间,不忘用失望悔恨的眼神瞪著裴桑枝,似是在怨怪裴桑枝欺他骗他,在他面前装腔作势,在悔恨他愚蠢的信了裴桑枝楚楚可怜的样子。
    裴桑枝眉眼含笑,目光不闪不避。
    就那样,坦坦荡荡又问心无愧的回望著裴谨澄。
    上辈子,为保裴明珠清誉,把她推出去的主意,就是顶著怀瑾握瑜美名的裴谨澄出的呢。
    什么藤萝附乔木,唬人而已。
    她恨不得绞杀了裴谨澄!
    这种偽君子,就该被撕烂温润矜傲的外衣,被人践踏,被人戳著脊梁骨骂,就算是死,也不能死的清净。
    “怎么会是胡作非为呢?”裴桑枝不疾不徐说道:“改一个闺名,抵十四载鳩占鹊巢的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无异於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凡放出风声,毛遂自荐的人怕是能从永寧侯府排到数百里之外。”
    “大哥也要如母亲一般不顾血缘亲情偏心裴明珠,还是要像裴临允一般揣著见不得人的心思,跟裴明珠同进同出?”
    裴桑枝歪歪脑袋,问的煞有其事。
    裴谨澄不知府门外的那番爭执,幽暗的眸子里掠过些许迷茫。
    永寧侯和庄氏则是头皮发麻。
    谨澄不同於临允,临允的名声在那场祠堂大火后,已经很难挽回了。而谨澄是侯府的世子,端方美玉风雨不染的美名绝不可有损。
    尤其还是这种有悖伦理纲常的污糟事!
    “谨澄,你住口!”永寧侯忙不迭地喝止。
    不达目的的裴桑枝,就是条见谁咬谁的疯狗,委实没有必要往上撞。
    裴谨澄皱著眉,不解的爭辩道:“父亲,明珠工琴擅画通晓六艺,进退有度容止合仪,素来是上京贵女中的佼佼者,更是成景翊认定的未过门的妻子。”
    “明珠改春草,明珠何地自容,又让成家作何观瞻。”
    “这些年来,明珠的言谈举止配的上明珠二字。”
    隨后,又直截了当的冷声质问裴桑枝,说道:“即便你心中有气,也不该如此折辱明珠!”
    “你忘了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
    “还是说,往日温良谦卑皆是假象,这般阴鷙刻薄,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裴桑枝的手心倏地有些痒,想扇几巴掌止止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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