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满头黑线:“不走不合適吧。”
    “以你我的身手,想悄无声息地推倒桌上的烛台,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之夭夭的可能性不大吧?”
    “术业有专攻嘛,”裴桑枝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奉承道,“我们祖孙二人,最擅长的还是运筹帷幄的脑力活儿。”
    老弱病残,占了一半,还是不要为难自己帮倒忙了。
    裴駙马正欲再言,裴桑枝趁热打铁继续忽悠:“祖父,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况且,孙女儿还想请您指点一二,商量个妥当的对策来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呢。”
    “毕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吗?”
    在裴桑枝的嘴甜攻势下,裴駙马晕头转向,將自己原先想说的话忘得乾乾净净。
    裴余时眉开眼笑:“你说的有道理。”
    祖坟炸了又如何,蹦出个裴桑枝也算得失相当。
    夜鴞和夜刃:內涵谁没脑子呢!
    駙马爷那光可鑑人的脑壳里,怕是连一道智慧的沟回都寻不见,纵使剜出来,怕是连野狗都要嫌弃地绕道而行。
    偏生,裴五姑娘嘴甜。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接下来的事情就拜託二位了。”裴桑枝敏锐地捕捉到暗卫眸中流转的情绪,忽而侧首凝视,语气平静却暗含深意:“只需燃起些许火势,有点儿火苗便好。但切记,务必要在被支走的下人闻讯赶来时,將相亲相爱的兄妹三人困在明灵院內。届时你们趁乱混入人群,暗中提点救火的僕役速去稟报永寧侯。”
    “对了,该让裴临允醒的时候就得用银针將他刺醒来。”
    “毕竟,还需要他惊慌之下赤裸著跳出来。”
    独乐乐不如眾乐乐,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场景,她总要让永寧侯亲眼瞧见,方能彰显她的孝顺。
    夜鴞眉宇间掠过一抹异样的亮光,轻声道:“五姑娘,如此一来,明灵院的下人怕是活不成了。”
    裴桑枝直勾勾地注视著夜鴞,一字一顿:“我就是要他们死。”
    忽然轻笑一声,笑声却阴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声音里带著几分扭曲的快意:“冤有头,债有主……”
    尾音微微上扬,又骤然压低,“即便要算帐,也怪不到我头上吧?”
    她记恩,所以她愿意因两块掺了麩皮的糠饼救素华姐弟。
    可,她同样记仇。
    其实,上一世她杀的第一个人不是月静庵的静慧。
    那时,她不愿替裴明珠背负被掳失贞的罪名,曾据理力爭到声嘶力竭,也曾跪地苦苦哀求。可她那些所谓的至亲们见她如此“不识抬举”,就先是罚她跪祠堂,后又狠心將她囚入阴冷的地窖,企图逼她就范。
    她依旧紧咬牙关,不肯鬆口半分。
    裴谨澄故作姿態的站了出来,將她引出了地窖,美其名曰让她先养好身子,旁的不必多想。
    当夜更深露重之时,却有明灵院的两个下人撬开了她的院门,摸进了她的房间。
    若不是她多了个心眼儿,怕是就著了道。
    那两个下人,一死一伤。
    可,那侥倖活命的小廝竟抖出她的贴身衣物,信誓旦旦咬定是她不甘寂寞主动勾引。更滑稽的是,明灵院与沧海院的下人们眾口一词,皆道亲眼目睹她与那已死的小廝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她心里清楚得很,裴谨澄是想彻底毁了她。
    不仅要践踏她的肉体,更要碾碎她的精神,直到她像一滩烂泥般自我厌弃,彻底崩溃,沦为行尸走肉,替裴明珠扛下所有的黑锅。
    她没有办法了。
    写下血书,断髮入庵堂修行。
    因著这桩旧事,她对裴谨澄和裴明珠会暗中唆使劫匪、马夫、农户来玷污她清白这件事,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都已经势不如人,被人威逼恐嚇窝囊了一辈子了,这一世,若不能將大大小小的仇人都送下去,那她又何必重来!
    裴駙马一时踌躇,迟疑的指尖微颤。
    这些年青灯古佛前的晨钟暮鼓,早已將他的心磨得格外温软,不忍牵连无辜。
    裴駙马不发话,夜鴞和夜刃亦不敢妄动。
    霜序与拾翠相视一瞬,齐齐福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姑娘且安心,余下琐事便交由奴婢们处置。”
    她们二人一路过关斩將,力战皇镜司诸多女探子,最终脱颖而出,这才被国公爷慧眼识珠,特意挑选来侍奉姑娘。如今既入姑娘门下,自当以姑娘马首是瞻,为姑娘排忧解难。
    素华不甘落后:“奴婢望风。”
    哪怕后来者又爭又抢,她也不能眼睁睁瞧著后来者居上。
    裴駙马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夜鴞、夜刃,你们一切听从五姑娘吩咐。”
    话音落下,便率先一步朝著明灵院外走去。
    裴桑枝对著夜鴞、夜刃頷首示意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夜鴞低声喃喃:“五姑娘有殿下之风。”
    夜刃深以为然。
    ……
    梅枝横斜,掩映著青石小径。
    裴桑枝立在斑驳树影间,声音幽冷如深潭,虚虚实实刪刪减减道:“祖父,您以为这是裴谨澄头一回生出这等毁人清白的恶毒心思么?”
    “我认祖归宗那日后,他便处心积虑要为裴明珠扫清障碍。为保裴明珠喜乐无忧,曾指使他院中小廝深夜潜入我的院落爬上我的床,甚至还有旁的小廝替他望风。”
    “若非苍天垂怜,那夜我福至心灵前往佛堂抄经祈福,只怕今日站在您面前的,早就是个背负著“人尽可夫”的荡妇之名的裴桑枝了。”
    “当然,也有可能,已经被用白綾绞死,尸骨扔去了乱葬岗做孤魂野鬼了。”
    “我恨。”
    “我就是恨。”
    裴駙马怔愣在原地,眼睛瞪的又大又圆,满脸儘是不可置信。
    喉头滚动数次,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句话:“不如让夜鴞將裴谨澄与裴春草的衣裳也一併剥了去。”
    “还有,她算哪门子的明珠。”
    裴桑枝眸中寒意渐敛,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笑意,温声道:“祖父待我这般慈爱,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好人。”
    是个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好人。
    也是这世间罕有的幸运之人。
    裴駙马凝视著裴桑枝,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长辈的慈爱,又含著深深的怜悯:“这些年,你受苦了。裴谨澄也太不是东西了。”
    沉吟片刻,郑重道:“从今往后,就让夜鴞和夜刃二人隨侍左右,护你周全。”
    裴桑枝:喜获身手不凡的猛將。
    但,该装模作样推辞一番时,还是得推一推的。
    “祖父疼爱孙女儿,可孙女儿哪能不懂事地抢您的人手呢。更何况,在孙女儿心中,祖父的安康周全,比什么都紧要。”
    裴駙马闻言,不以为然地轻笑道:“本駙马与公主殿下鶼鰈情深,琴瑟和鸣,殿下岂会只给本駙马留下这么点儿人手?”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哼,他可是殿下的心上人和大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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