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宜殿。
    “你要选裴桑枝做伴读?”元和帝错愕不已,手中的硃笔堪堪停在半空。
    “寧华,歷来能入选公主伴读者,皆是上京城中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的闺秀才女。此等殊荣,原就是皇室恩典。这些姑娘们十有八九都会蒙帝后赐婚,不是配与皇子龙孙,便是许给宗室子弟,最不济也是嫁入功勋世家。”
    “既然你提及裴桑枝,想必对她的境况已有所了解。”
    “她认祖归宗时日尚浅,在外漂泊十余载,礼仪教养、诗书才学皆有所欠缺。永寧侯夫人虽已为她延请了李尚仪教授闺阁礼仪,但时日太短,恐怕难见成效。”
    “以她如今这般情形,若选入宫中伴读,只怕......”
    这绝非恩典,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身为君王,即便心中认定裴桑枝不配与荣妄比肩,也断不会刻意折辱,任其沦为贵女圈中的笑柄。
    母后说过,女子立於世间,多有不易。
    谢寧华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的父皇是万民称颂的仁君,亦是史官笔下当之无愧的贤明之君。
    勤於朝政,爱民如子。
    但,她和皇兄们却是个顶个的虚偽、善谋。
    想来,生来便独一无二的父皇,大约永远无法体会这些皇子、公主们为权势荣宠而明爭暗斗的煎熬。
    “父皇。”谢寧华眼波微转,將万千思绪尽数敛入眼底,依旧笑靨明媚:“您可真是冤枉儿臣了。”
    “不瞒父皇,儿臣也是听闻荣表哥亲自迎了裴家五姑娘过府拜见荣老夫人,方才动了请她入宫做伴读的念头。”
    “这还是荣表哥头一次如此亲近一个女子。”
    “父皇的掛念儿臣都明白。荣表哥的婚事您一直放在心上。儿臣也知道父皇曾有意撮合我们,只是……”
    “只是,缘分一事终究强求不得。荣表哥既无心於此,儿臣也不愿让父皇为难。”
    “婚姻大事,还是要你情我愿。”
    “儿臣秉承父皇教诲,虽未及行万里路以广见闻,然日夜潜心研读圣贤典籍,於经史子集皆有所得。圣人之训,儿臣铭刻於心,绝不会因事与愿违而生怨懟之心,更不会对裴五姑娘存嫉恨之意、行构陷之举。”
    “凡有违君子之道之事,儿臣断不敢为。”
    “父皇明鑑,儿臣身边的伴读们大多已到及笄之年,各家都在为她们筹备婚嫁之事。儿臣思忖著,与其强留她们在宫中,不如体恤下恩,赐她们一份恩典,让她们能回府专心备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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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来,裴五姑娘便会成为儿臣唯一的伴读。”
    “宫中既有博学鸿儒为师,又有经验丰富的嬤嬤教导,更有汗牛充栋的典籍可供研读。裴五姑娘若能在此,定能进益神速、获益匪浅。他日即便有人想拿她曾流落在外之事做文章,有这段伴读经歷在,也无人敢轻慢於她。”
    说到这里,谢寧华稍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俏皮,继续道:“更何况,荣表哥的终身大事,父皇难道不想亲自考察一番吗?这样既能全了儿臣的心愿,又能让父皇为荣表哥掌眼,岂不是两全其美?”
    “儿臣向父皇保证,绝不会让裴五姑娘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和冷眼。”
    “父皇,您好生考虑考虑,成全儿臣所请,可好?”
    元和帝看著谢寧华的目光渐渐柔和慈爱下来。
    细细回想,寧华自小懂事,从未让他有过半点忧心。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暗卫呈上的密报上所书的种种,心下又止不住怀疑。
    孝顺、娇俏的寧华,当真对杨淑妃与恆王的暗中往来一无所知吗?
    这个念头,如鯁在喉。
    “不急,容朕再思量思量。”
    不是思量,是在观望荣老夫人的態度。
    ……
    日头西移。
    荣国公府。
    荣老夫人抬眸瞧了瞧天色,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妄哥儿,你亲自送桑枝回侯府罢。”
    略顿了顿,又含笑嘱咐:“顺道替老身向裴駙马问个好。”
    见荣妄应下,荣老夫人忽又想起什么,忙唤住他:“且慢,把老身吩咐戚嬤嬤备好的那些个滋补的药材、养身的补品都带上,让桑枝一併带回去。”
    “桑枝瘦的紧,须得好生將养著才是。”
    说话间,荣老夫人的眼角眉梢都透著慈爱。
    “桑枝,可不许推辞。”
    太瘦了……
    瘦的她都担心冬日里呼啸的西北风会把裴桑枝吹走。
    裴桑枝頷首:“晚辈谢过老夫人美意。”
    荣老夫人慈和地摆了摆手,温声道:“都是小事。”
    “不知永寧侯府中可有精通医理、擅长烹製药膳的厨娘?若是府上一时寻不著合適的,可以从老身的颐年堂里挑一个得用的过去。”
    颐年堂里那些精通药膳之道的厨娘,皆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说起来,她这手药膳的绝活,还是当年跟著永荣帝学的呢。
    在宫里的那些年,她和永荣帝爭著抢著给小姐做药膳。
    互不相让的。
    裴桑枝笑道:“老夫人,侯府有粗通药理的医女,勉强能做的来药膳,若实在不得用,晚辈少不得要来叨扰,厚顏向您討个厨娘使唤。”
    荣老夫人见状,便也不再勉强,只是轻嘆一声,语重心长道:“莫嫌老身絮叨,须知美玉不与瓦甑相爭,万事当以保全自身为要。”
    “以自伤为代价的谋划,三思再三思。”
    “否则,真出了什么问题,悔之晚矣。”
    裴桑枝:“晚辈明白。”
    目送荣妄和裴桑枝相携离开,荣老夫人幽幽地嘆了口气。
    戚嬤嬤见状,执起案上的茶盏递到老夫人手边,又绕至身后为她轻揉鬢角,含笑问道:“老夫人可是应允了这门亲事?”
    荣老夫人缓缓道:“此事老身做不得主,决定权在妄哥儿手里。”
    “况且,妄哥儿中意的是裴桑枝这个人本身,而非那些浮於表面的东西。不是那副皮囊,也不是那些个才情虚名。”
    这才是最无解的。
    旁人好歹是始於顏值,陷於才华,而妄哥儿则是直接略过了,一步到位。
    就是相中了裴桑枝这个人。
    “速遣人入宫,將老身的態度及今日暖阁之事,除却裴桑枝对永寧侯府的算计外,一五一十稟明圣上。”
    “还有,不要让那些探子四处窥探晃悠,扰了老身清静。”
    至於她嘛,要去对著小姐的画像好好絮叨絮叨。
    她想,小姐会开心的。
    就是不知道小姐会不会嫌弃裴桑枝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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