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府。
    永寧侯望著眼前莹然生辉的夜明珠,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著:“这......”
    “这对夜明珠......”
    “桑枝!”永寧侯突然拔高了声调,嗓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嘶哑,“你可知道这对东海夜明珠的来头有多大!”
    早知裴桑枝是个有出息的,却不想她这般能耐,连阅人无数的荣老夫人都对她青眼有加,赐下这对意义非凡的稀罕玩意儿做见面礼。
    裴桑枝微微摇头。
    荣老夫人与荣妄皆未曾提及这对夜明珠的特別之处,而她见识浅薄,自然无从知晓夜明珠背后暗藏的意义。
    “还请父亲解惑。”
    永寧侯接连灌下三盏茶,温凉的茶水顺著喉头滑落,这才稍稍平復了胸中翻涌的情绪。他定了定神,將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娓娓道来,声音里仍带著几分难以掩饰的激动。
    毕竟,他以前也没资格亲眼瞧见元初帝给永昭帝敬茶时,永昭帝赐下的新婚贺礼。
    还真是沾了裴桑枝的光了。
    裴桑枝:原来,这对夜明珠的来头竟如此大。
    永寧侯:原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如此爽。
    “桑枝啊……”永寧侯搓著双手,脸上堆满垂涎的笑容,连声音都透著几分討好:“这对夜明珠可了不得,便是与御赐的丹书铁券相比也毫不逊色。侯府得了,怕是要供在祠堂最显眼的位置才配得上它的贵重。”
    说话间,眼珠转了转,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不如这样……”
    “啪”的一声脆响,裴桑枝干脆利落地闔上锦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多谢父亲解惑。”
    “父亲可欣赏够了?若是尽兴了,女儿便要好生收起来,来日出阁时一併添作嫁妆,也好带去夫家挣几分体。”
    话音微顿,裴桑枝忽地挑眉轻笑,眼尾掠过一丝隱晦的讥誚:“至於供在祠堂......”
    “祠堂可重修好了?”
    “毕竟……”裴桑枝抚过锦盒上精致的纹路,声音轻得像一声嘆息,“当日的那把火,烧得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呢,重新起来怕是不易。”
    永寧侯的激动和欣喜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愤懣不满,面上却是故作语重心长,捋须嘆道:“桑枝,女子出嫁后的倚仗和立身之本,绝不是嫁妆里的一件件死物,终究要看娘家门楣是否显赫,父兄能否为你撑腰,你万不能钻了牛角尖儿,一脚踏进死胡同里。”
    “更何况,荣老夫人与元初帝的关係非比寻常。想当年元初帝尚在微末之时,荣老夫人便以贴身婢女的身份侍奉左右。待元初帝青云直上,又將她收为义妹,这份殊荣已是非同小可。及至元初帝临朝摄政,更擢升她为执掌詔令的凤阁舍人,可谓步步相隨。细究起来,荣老夫人当真是陪伴元初帝走过一生荣辱的至亲之人。”
    “你我视若珍宝的元初帝御用之物,在荣老夫人眼中,怕不过是寻常旧物罢了。”
    “你听为父一句劝,你带这对夜明珠去荣国公府,只会徒劳无功。”
    “但,放在永寧侯府就大有用处了。”
    裴桑枝抬眸,朱唇轻启,一针见血道:“父亲这般迂迴周折,说到底,不过是覬覦这对夜明珠罢了。”
    “不过,荣老夫人亲赐的见面礼,女儿可不敢擅自处置。”
    “父亲若当真这般喜爱,女儿倒不介意亲自走一趟荣国公府,徵询下荣老夫人的意思,只要荣老夫人首肯,女儿定当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永寧侯面色骤然阴沉,眉宇间闪过一丝尷尬之色,强压下心头不悦:“你这孩子,自家人的事本该关起门来细细商议。哪有你这般行事,恨不得將家中私事尽数抖落出去?”
    “为父这般苦心规劝也是为你好,难道在你眼中,为父是那等目光短浅、贪图小利之人?”
    见裴桑枝仍无动於衷,永寧侯又咬牙,依依不捨道:“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理解不了为父的一片好意,为父也不再多言了。”
    “这对东海夜明珠,你且自己收著罢。”
    裴桑枝一本正经:“父亲辛苦了。”
    “父亲不是那种目光短浅,贪图小利之人,但女儿的眼皮子浅。”
    “从前的苦日子过多了,女儿便总想著攥住更多的东西,多攒些傍身的依仗。”
    “唯有將金银俗物实实在在地攥在手心里,这颗心方能落到实处。”
    “父亲这般善解人意,慈爱无私,又最是疼我,定然能体谅女儿这番心思的,对吗?”
    永寧侯一时语塞,被堵得哑口无言。
    天可怜见,任凭他如何舌灿莲,还是说不过裴桑枝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
    好的赖的,都被裴桑枝一人说尽了。
    永寧侯勉强勾起唇角,装模作样道:“我儿受苦了。”
    裴桑枝温声:“是父亲深明大义。”
    永寧侯只觉一股鬱气直衝脑门,恨不得当场给裴桑枝一记耳光。
    他强压下这股衝动,话锋一转,面色骤然阴沉,声音更是冷的嚇人:“桑枝,你与成景淮曾议过亲这等大事,怎么敢瞒著为父?”
    “你可知,就因你刻意隱瞒,为父今日在成景淮那小辈面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口口声声说与你有旧情,且情意深厚,今日重逢喜不自胜,说什么情难自禁,不舍敘话……”
    “你可有什么想跟为父解释的?”
    裴桑枝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父亲,你就当他在放屁就是了,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既无婚书为凭,又无信物为证,空口白牙也敢妄称议亲?”
    “若他日后再敢胡言乱语,您只管让护院將他轰出门去便是。”
    “他算什么东西,唁唁犬吠,卑劣无耻。”
    永寧侯本想著藉此机会拿捏裴桑枝,此刻却被她理直气壮的態度震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这......”
    他声音里带著浓浓的难以置信:“这可是事关女子清白名节,岂能儿戏?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积毁销骨,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怕吗?”
    裴桑枝直视永寧侯:“我的清白不在他成景淮口中。”
    “怕什么?”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父亲也莫要再自己嚇自己了。”
    说到此,裴桑枝倏地一笑,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父亲不是说,女子的倚仗和立身之本要看娘家门楣是否显赫,父兄能否为其撑腰?”
    “父亲,女儿现在就需要您撑腰呢。”
    “您堂堂大乾的世袭永寧侯,若叫人知道却畏首畏尾於一个七品县令之子,怕是要笑掉人大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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