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陆家便是这样,整日里阴云密布。
    那时陆怀玉还没有出嫁,是陆老爷子刚过世的时候。
    乔雨眠督促著乔霜枝,每天早晚各诊脉一次。
    每次都没什么事,就是忧思过重,喝著补药。
    之前在县里买的药材这会已经吃得七七八八,马上要断药,乔雨眠还在想著,最近应该再去一趟县城。
    乔雨眠一边帮著乔霜枝煎药看火,一边拿笔记录却什么药。
    何家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何满仓一家四口穿著乾净体面地站在院子里,就连乔雪薇都难得有了笑脸。
    不一会,一辆带棚的马车赶了过来,看上去像是旧社会那种厢式马车,古代小姐坐的那种。
    何满仓快步走上去,站在马车旁边等著,不一会,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
    头髮规矩得梳在脑后,穿著一件深棕色的貂皮大衣。
    乔雨眠眼睛亮了一下。
    这貂皮大衣可是好东西,別看薄薄的一件,那可是比一件厚袄暖和多了。
    这东西不仅贵还稀少,做出来都出口到国外赚外匯。
    国內很少有人穿这个,都是港岛那些富商太太喜欢穿,也只有他们才穿得起。
    乔霜枝也看到了。
    “这女人好气派啊,是何家的什么亲戚?”
    乔霜枝这样一说,脑子里想起一件事。
    上辈子,何青山逼她交出沤肥的配方时用一件事威胁过她。
    何青山说自己有个姑姑十分有权势,如果自己不乖乖交出配方,她会找他姑姑把父亲从农机所踢出去。
    彼时的她一直在等著父亲回来带自己走,生怕父亲没了工作,所以一直乖乖听话。
    可这么多年,这个『姑姑』从来没出现过,乔雨眠还一直觉得是何青山在骗她。
    看来何青山没有骗人,只不过这个姑姑一直没来过。
    乔雨眠假装看著药,眼睛偷偷地往隔壁院子瞟。
    只见何满仓满脸堆著笑,就连何青山都精神了不少。
    女人一下来,何青山便迎了上去。
    “姑姑,好久不见,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那女人慈爱地摸了摸何青山的头,声音温柔。
    “青山都长这么大了,我听说娶媳妇了。”
    乔雪薇挺著什么都没有的肚子贴了过去。
    “姑姑好,我叫乔雪薇。”
    女人的笑容就有点敷衍。
    “嗯,你好。”
    田桂从来没笑得这么甜过。
    “麦啊,你这一路上……”
    女人顿时板起脸。
    “什么麦,我叫菲菲!”
    田桂立刻改正道。
    “菲菲,何菲菲。”
    “你这一路上累了吧,快进屋。”
    何菲菲瞪了何满仓一眼。
    “哥,这么多年了,嫂子怎么还这样,你是怎么调教的。”
    何满仓一脸的难堪。
    “乡下女人,改不了的。”
    “快进屋吧,饭都做好了,先吃饭。”
    几个人回屋,乔雨眠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看到乔霜枝在旁边撇了撇嘴。
    “还菲菲呢,真是好大的派头。”
    “知道的是外嫁女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宫的娘娘回家探亲呢。”
    乔雨眠被乔霜枝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
    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乔霜枝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偶尔也会说一些俏皮话。
    只是在人多的时候比较安静,哪怕是去林家,还是会习惯性地躲在自己身后。
    乔雨眠扇著泥炉下面的蜂窝煤,心里盘算著。
    为什么上辈子这个『姑姑』从来没来过,这辈子出现了。
    与上辈子不同的是,何满仓上辈子没有被人举报过私藏粮食。
    所以,何满仓这件事被解决,是因为何菲菲出了力气,並非因为沤肥?
    她就说嘛,不过是个未经证实能不能用的肥料,怎么可能引起这么大的重视。
    看来肥料是藉口,真正出力的是何家的这个外嫁女。
    她嫁的人绝对非富即贵,那件貂皮大衣便是最好的证明。
    再往深想。
    现在生活普遍穷苦,干部家属的生活也没比普通老百姓好到哪里去。
    而且干部家属也不可能这么招摇,要是被人举报,轻则丟官,重则蹲笆篱子。
    乔雨眠推测,这何菲菲嫁的是位富商,而这位富商可能跟公社有合作,所以得到了重视。
    乔雨眠猜得十分正確,何菲菲就是嫁了富商。
    坐在红砖垒起的房子里,心绪不停的变化。
    村里人都知道她嫁得好,但是不知道她具体嫁给了谁。
    她自己从来没提过,是因为觉得不太光彩。
    十六岁那年,玉石沟闹饥荒,家里除了她跟何满仓,几乎全都饿死了。
    何菲菲不甘心,不想饿死在这个山沟子里。
    她偷了村里別人家的粮食,逃了出去。
    那时外面不太平,却也充满了机遇。
    她跑到大户人家当佣人,凭藉著自己年轻貌美,勾引了人家的少爷。
    奈何少爷已经娶了正经的妻子,只能把她养在外面。
    她跟著少爷这么多年,经歷了整个社会的变迁,一夫一妻制度的落实让她觉得转正无望。
    可能是她命好,少爷的原配妻子死了,她一跃成为了掌家女主人。
    经歷了出逃,现在又以港商的身份再次回来,心气自然不太一样。
    何菲菲看著房子,捂著鼻子皱眉四处打量著。
    “你们就住这地方,为什么不盖个好点的房子。”
    何满仓答道。
    “我是玉石沟的大队长,不能铺张浪费,要给社员们做出表率。”
    何菲菲倒是没管那个,只是嫌弃得连炕也不想坐。
    “这屋一股味,而且就一铺炕,根本没法住啊。”
    田桂刚才被懟了,却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
    “咱家炕大,你住炕头,我住中间,你哥住炕尾,能住下的。”
    何菲菲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出门可都是住五星级酒店的,回家来我不挑房子,至少给我单独一个房间吧。”
    何菲菲透过玻璃看向院子里。
    “那屋青山和她媳妇住,旁边那个呢,我看收拾得挺好,我就住那吧。”
    何满仓支支吾吾。
    “那个房子別人借住著呢。”
    何菲菲眼睛一立。
    “外人都可以借住,我就不能住。”
    “我真不知道这个家回来有什么意义。”
    乔雪薇看到何菲菲生气,眼珠一转,上前安抚道。
    “姑姑,你別生气,我爸就是比较善良。”
    “隔壁住的那个人不是好人,总是给我家找麻烦。”
    “我爸这次被举报,就是他们家儿媳妇乾的!”
    “要我说,早就该把她赶走,她都这样欺负我们,我们怎么还能忍著!”
    何菲菲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乔雪薇。
    “就是他们家举报的?”
    乔雪薇点点头。
    “就是他们家。”
    “他们家就是看我们过得好嫉妒,骂我公公,打我婆婆,住进来第一天就翻脸不认人,把青山的胳膊都掰脱臼了。”
    何菲菲冷笑著,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炕边,然后坐了下去。
    “哥,你去把他们赶走,我就要住那间屋子。”
    “你都不知道,为了你这件事,我费了多大的力气。”
    “我都没地方住,给我添麻烦的人住在那,我可不甘心。”
    何满仓有点为难。
    他还记得之前乔雨眠说过的话。
    如果真的把她惹毛了,她会不会去县里举报青山,或者再给他找另外的麻烦?
    而且自己指使乔雪薇去杀她的事被她知道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们毕竟是两姐妹。
    那乔雨眠巧舌如簧,乔雪薇那个蠢货万一被她蛊惑,两个人把她举报了怎么办?
    自己偷粮都安然无事,是多方努力的结果,可尤春生已经再三警告他,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可家里这位『姑奶奶』更是不好惹。
    何菲菲看出了何满仓的权衡。
    她眼睛扫了一圈屋子。
    “既然这里没我的地方住,那我就回去了吧。”
    “以后你们何家出什么事,也別来找我。”
    何满仓挡住了何菲菲要走的路。
    “你坐著吧,我现在就去。”
    “青山媳妇你陪著你姑姑,桂,你跟我一起。”
    两个人一出门,田桂就拉下了脸。
    “你那妹妹真是忘了本,现在居然还敢嫌弃娘家。”
    “当初我嫁进来的时候她才几岁,裤子都没得穿,挺大个姑娘光著屁股呢。”
    “现在发达了,穿著貂皮大衣像个人是的。”
    “以前你们一家六口睡在一个炕上,个个都立著睡,现在三个人住这么大一铺炕还嫌挤。”
    “忘本啊,真是忘本啊!”
    何满仓抽了一口旱菸,眉头也皱了起来。
    “要不是我妹妹,咱们何家今天就完了!”
    “你不忘本,我出事的时候,你咋不知道找你娘家人来帮我呢?”
    田桂撇了撇嘴,囁嚅了两句什么。
    何满仓知道她这是在偷偷骂人,连忙呵斥她。
    “闭嘴吧,想著怎么把那个乔雨眠赶出去才是正经事!”
    乔雨眠刚把一份药煎完,准备刷过煎第二副,就看到何满仓两口子朝柵栏边走过来。
    “乔雨眠,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说。”
    乔雨眠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柵栏旁边。
    “你们最好是有正经事!”
    何满仓一脸的苦大仇深。
    “你住我们这房子也有一阵子了,现在那个陆怀玉嫁人了,我看著房子也空著。”
    “现在我家来客人需要住,你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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