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总能给旧物镀上一层新的暖意。
    那两尊並排站立的奖盃,在穿过百叶窗的光线里,投下两道长短不一的影子。一道属於过去,一道,也属於过去。但它们靠在一起,仿佛就有了未来。
    苏晚是被咖啡的香气唤醒的。
    她走出臥室,看到顾沉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吧檯前,穿著她的那件灰色旧t恤,袖子挽到手肘,正在专注地操作那台有些年头的咖啡机。机器发出沉闷的研磨声和蒸汽的嘶嘶声,混合著咖啡豆的焦香,构成了这个早晨最安稳的背景音。
    “早。”她走过去,靠在吧檯边。
    “早。”顾沉没有回头,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马克杯,“要加奶吗?”
    “老规矩。”
    他嗯了一声,熟练地操作著。牛奶在小钢杯里被打成绵密的泡沫,然后被他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手法,缓缓倾倒进深褐色的液体里。
    “我以为你只会煮麵。”苏晚说。
    “人总是要进步的。”他把咖啡杯推到她面前,杯口的奶泡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勉强能辨认出是爱心的拉。
    苏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很烫,但很香醇。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下。”她捧著杯子,感受著掌心的温度,“关於下一部电影。”
    “嗯?”顾沉也给自己做了一杯,靠在她旁边的吧檯。
    “科幻片,怎么样?”她看著他,“一个关於时间旅行者的故事。不是那种宏大的,拯救世界的。就是一个普通人,意外获得了穿梭时间的能力,但他只想用这个能力,去弥补自己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遗憾。”
    顾沉安静地听著,没有打断她。
    “他反覆回到那个时间点,一次又一次,想要改变结局。但他每一次的努力,都会引发新的,更糟糕的后果。像一个永远无法逃脱的莫比乌斯环。”苏晚的语速不快,像是在描绘一幅已经存在於她脑海中的画,“最后他才发现,那个遗憾本身,就是构成他之所以是他的,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她说完,喝了口咖啡,等著他的审判。
    “剧本呢?”顾沉问。
    “还在脑子里。”
    “这个设定,对特效的要求会很高。”他说,“特效很烧钱。”
    “我知道。”苏晚点头,“所以我们可以把故事的重点放在人身上,放在情感的拉扯上。特效只是辅助。”
    “何畏不会同意的。”顾沉直接戳破了她的幻想,“他投钱,要的是商业大片。对他来说,科幻片就是机甲、爆炸和宏大场面。他要的是票房,不是一个文艺版的《土拨鼠之日》。”
    苏晚沉默了。
    是啊,何畏。
    那个商人。
    昨天晚上才刚刚清晰起来的现实,此刻又像一层油膜,浮在了温热的咖啡上。
    “总有办法的。”她说,也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可以先做一个完整的剧本和分镜给他看,用故事打动他。”
    顾沉看著她,没有说话。
    那种安静,比任何反驳都更有力。
    苏晚把杯子放下,“怎么,不相信我?”
    “我信你。”顾沉说,“我不信他。”
    “那我们就不拍了?”苏晚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火药味,“因为他何畏不点头,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那你拿最终剪辑权换来的是什么?一个摆设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晚,”他叫了她一声,“我们才刚刚把上一部电影的麻烦解决掉。甚至还没有完全解决。我们可以……稍微喘口气吗?”
    “我喘不了气。”苏晚说,“我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何畏会不会突然变卦,我们的资金会不会断裂,下一步要怎么走。我只有不停地往前想,往前做,才能感觉自己还活著。”
    她觉得胸口有些闷,像是被昨天晚上的酒和今天早上的咖啡混在一起,堵住了。
    那个摆在电视柜上的,属於他的奖盃,在阳光下闪著刺眼的光。它像一个提醒,提醒著她,她现在拥有的是什么,以及,她可能会失去什么。
    她和他,已经不是单纯的导演和演员了。他们现在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合作者,船底下,是何畏那片深不见底的商业海洋。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咖啡机偶尔发出的滴答声。
    就在这时,苏晚的手机响了。
    尖锐的铃声划破了这片凝滯的空气。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李姐。
    “喂,李姐。”她接起电话,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李姐平时干练爽利的招呼,而是一阵压抑的,带著杂音的哭泣声。
    “苏晚……苏晚……”
    “李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苏晚的心猛地揪紧。
    “老高……”李姐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高启辉……他……”
    苏晚的脑子嗡的一声。
    高启辉。
    《囚笼》的摄影师。那个总是戴著一顶鸭舌帽,在片场扛著机器跑来跑去,永远一脸胡茬,但总能拍出最稳定、最强画面的男人。
    “他怎么了?”苏晚抓著手机,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
    “他没了……”李姐在那头终於哭出了声,“今天早上,拍一个gg的空镜……从高楼上……脚手架没搭稳……掉下来了……”
    后面的话,苏晚已经听不清了。
    脚手架掉下来了。
    没了。
    这几个字像一颗颗冰冷的钉子,砸进她的耳朵里。
    她感觉手里的手机重得像一块砖,几乎要拿不稳。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顏色,只剩下李姐那绝望的,被无限放大的哭声。
    顾沉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放下杯子,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地址。”苏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乾涩得像砂纸,“他在哪个医院?”
    李姐报了一个地址。
    “我马上过去。”
    苏晚掛掉电话,身体晃了一下,被顾沉稳稳地扶住。
    “高启辉,”她抬头看著顾沉,“出事了。”
    顾沉的表情凝固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著两个字:何畏。
    他按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顾沉。”何畏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清晰,冷静,甚至带著一丝不耐烦,“我刚听说你们的摄影师出事了。”
    苏晚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是。”顾沉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警察介入了?”
    “嗯。”
    “工伤意外,还是別的?会不会牵扯到剧组?”何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精准而冰冷,像手术刀一样剖开这个悲剧,只为了寻找和他利益相关的部分。
    “还不清楚。”
    “《囚笼》的后期已经完成了,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我们。但是,我们的下一部戏,”何畏顿了一下,“摄影师的人选,需要重新考虑了。高启辉虽然不错,但风格偏文艺,不適合商业大片。”
    苏晚僵硬地站在那里,听著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说,高启辉不错。
    他说,风格偏文艺。
    他说,不適合。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一个刚刚逝去的生命,在他的嘴里,变成了一项需要被评估、被替换的“资源”。
    “我这边有几个人选,都是好莱坞回来的,履歷很漂亮。我让助理把资料发给你,你和苏导看一下,儘快定下来。时间不等人。”
    “何畏。”顾沉打断了他。
    “嗯?”
    “人刚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何畏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语调。
    “我很遗憾。但是顾沉,你要清楚,我们的项目,每天都在烧钱。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需要一个专业的团队,和一个更专业、更理性的导演。”他意有所指。
    “我把医院的地址发给你。”顾沉说完,直接掛断了电话。
    客厅里恢復了死一样的寂静。
    阳光依旧很好,照在咖啡杯歪歪扭扭的爱心拉上。
    窗外车水马龙,世界一如既往地运转著。
    苏晚慢慢地直起身,挣脱了顾沉的手。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她只是走到玄关,弯腰,默默地换鞋。
    钥匙,手机,钱包。
    她检查著自己的东西,像一个准备出门上班的普通人。
    顾沉也跟著她,拿起自己的外套。
    “苏晚。”
    她停下穿鞋的动作,没有回头。
    “何畏那里,我来处理。”他说。
    苏晚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她慢慢地把鞋穿好,站直身体,然后转过来。
    “处理?”她重复著这个词,语气很平,平得像一片冰面,“怎么处理?像昨天晚上那样,再去签一份合同,用你的下一部电影,下下一部电影,去换他一点点『仁慈』吗?”
    “……”
    “顾沉,他不是在和我们商量。他是在通知我们。”苏晚看著他,一字一句,“就在刚刚,我还在跟你討论什么科幻片,什么情感內核。我觉得自己真可笑。”
    现实给了她一记耳光。
    不,现实是直接给了她一刀。
    “他说得没错。”苏晚拉开了门,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走吧,去医院。我们这位『主投主控』的何总,可能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她率先走了出去,背影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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