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夹的尖端探进锁孔。
    生涩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储藏室里被放大成一种折磨。苏晚的动作很稳,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起伏。她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了那根纤细的金属丝上,试图去理解一个早已逝去的人,用一把锁留下的谜题。
    “这要多久?”顾沉问。
    他的耐心是明码標价的商品,此刻显然已经濒临售罄。
    “一个小时?一天?”他再次发问,话语里带著一丝不易察 chiffres的压迫感,“曹昆的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种……復古的游戏上。”
    “我父亲等了一辈子。”苏晚头也不抬,“我等几分钟,不算久。”
    “他等了一辈子,最后把自己等成了一场爆炸的引信。”顾沉的声音冷了下来,“而你,现在正拿著一根髮夹,试图拆解他留下的炸弹。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苏晚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她的手指感觉到锁芯內部传来一个轻微的跳动。就是那里。她调整著髮夹的角度,更加专注。
    “他留给你一本看不懂的说明书,一个打不开的柜子。苏晚,这不是考验,这是遗弃。”顾沉往前走了一步,他投下的影子將苏晚完全笼罩,“『迴响计划』可以给你更直接的答案。我们有全世界最顶尖的解码专家,最先进的破译设备。而不是一根髮夹。”
    “你的意思是,用炸药炸开它?”苏晚问,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
    顾沉沉默了。
    “如果这是你们『保存火种』的方式,”苏晚继续说,“我大概明白,我父亲为什么拒绝你们的地窖了。”
    “咔噠。”
    一声脆响。不是锁开了。
    是髮夹断了。
    苏晚举起那半截断掉的髮夹,怔怔地看著。这条路,似乎也断了。
    “游戏结束了。”顾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让开。”
    他从腰后摸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工具,形状像一把小巧的撬棍。那上面闪烁的寒光,与这个堆满旧物的储藏室格格不入。那是属於另一个世界的工具,一个讲究效率和结果的世界。
    苏晚没有动。她依然挡在铁皮柜前。
    “你想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顾沉说,“打开它。”
    “你会毁了它。”
    “一个锁而已。”
    “这不是一个锁。”苏晚说,“这是一个问题。我父亲留给我的问题。我要自己找到答案。”
    “你没有时间了。”顾沉的声音加重,“这不是你的私人恩怨,这关係到……”
    “別跟我提世界。”苏晚打断他,“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这个柜子里是什么。”
    两人对峙著。空气仿佛凝固。一个要用最锋利的现代工具强行破门,一个要用最笨拙的传统方式守护入口。
    一直沉默著的老九,忽然用手里的扫帚柄,轻轻敲了敲地面。
    “小姐,”他那沙哑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锁是铁的,可铁会生锈。锈住了,硬掰是会断的。”
    顾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晚却像是被点醒了什么。她低头看著那把锈跡斑斑的铜锁,看著那些绿色的锈跡。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修理那些老旧的放映机零件时,总是会先用一种特製的油去浸泡。
    他说,时间留下的痕跡,要用时间的方式去化解。
    她再次从口袋里摸索,这次摸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几乎已经快要乾涸的油瓶。那是她用来保养放映机零件的。她拧开盖子,將仅剩的几滴油,小心翼翼地滴进了锁孔里。
    油渗了进去,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顾沉看著她的动作,没再阻止。或许,他也想看看,这套属於上个世纪的逻辑,是否真的还能奏效。
    苏晚將那半截断掉的髮夹再次插进去。这一次,她没有去捅锁芯,而是用断裂的截面,轻轻地刮擦著內部的锈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储藏室里只剩下金属刮擦的细微声响。
    终於,在某个瞬间,苏晚的手指感觉到一种截然不同的阻力。不是卡住,而是一种……咬合。
    她用尽全力,轻轻一拧。
    “咔。”
    一声轻响,如同尘埃落定。
    锁开了。
    苏晚拉开柜门,一股陈旧的、混杂著铁锈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柜子里空空荡荡,只在最中间的位置,静静地躺著一个箱子。
    一个布满灰尘的金属箱。
    箱子大约半米见方,通体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银灰色,表面没有任何纹,也没有任何缝隙。最诡异的是,它没有锁孔,没有合叶,甚至连一条能被称之为“盖子”的边界线都没有。它像是一个被整体铸造出来的金属方块,浑然一体。
    老九提著扫帚,往后退了一步,仿佛那箱子里真的关著他口中的怪兽。
    顾沉走上前,蹲下身。他伸出手,却没有立刻触碰,而是悬停在箱子上方几厘米处,感受著它散发出的微弱凉意。
    “军用级別的密封箱。”他做出了判断,“一体成型,內部应该是真空或者惰性气体。防潮,防震,防辐射……甚至能抵御一定程度的爆炸。”他抬起头,看向苏晚,“你的父亲,到底在保护什么?”
    苏晚没有回答。她將那个装满“零件”的盒子和笔记本放在地上,然后和顾沉一起,合力將那个沉重的金属箱抬了出来。
    箱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打开?”苏晚问。
    “切割。”顾沉回答得很快,“用雷射或者高压水刀。给我半个小时,我能让总部的人把设备送过来。”
    “没有別的办法?”
    “它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不被轻易打开。”顾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除非,有我们不知道的机关。”
    苏晚的视线,落在了那本硬壳笔记本上。
    她蹲下身,再次翻开。
    第一页,那行字依然清晰。
    “光是信使,声音是钥匙。”
    她之前以为,这句话指的是找到“声音”的胶片,去配合“光”的影像。现在,看著这个浑然一体的金属箱,她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继续往后翻。
    笔记本的纸页大部分是空白的,间或有一些她看不懂的电路图和物理公式。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终於,在笔记本扉页的背面,她发现了一行几乎被忽略掉的,用铅笔写下的小字。
    字跡很轻,像是隨手记下的一个念头。
    “光载其形,声启其门。共鸣频率:鯨歌。”
    鯨歌。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晚脑海中的迷雾。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沉。“我们弄错了。”
    顾沉不解。
    “我们一直以为,声音是用来『配』电影的。”苏晚的手指抚过那行小字,“但如果……声音本身,就是钥匙呢?”
    她把笔记本递给顾沉。
    顾沉接过,当他看到“共鸣频率”和“鯨歌”那几个字时,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是一个行动派,一个信奉科技与力量的人。但此刻,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画面。
    他再次蹲下,手指轻轻敲击著金属箱的外壳。箱体发出沉闷的迴响。
    “这里面……”他的话语有些乾涩,“不是胶片。是一个装置。一个……谐振腔。”
    “什么是谐振腔?”苏晚问。
    “一个可以对特定频率產生共鸣的能量核心。”顾沉解释道,他的语速变得很快,属於技术人员的本能被激活了,“这个箱子本身就是一个锁。它在等一个信號,一个特定频率的声音信號。只有频率完全吻合,內部的机械结构或者电磁结构才会解锁。”
    他抬起头,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你父亲造的,不是一艘船。”他说,“他造了一个瓶子,然后把开瓶器扔进了海里。”
    苏晚抱著那个装满零件的盒子,站了起来。她看著眼前的金属箱,又看了看顾沉。
    “那我们就下海。”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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