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围坐火堆旁。
    既是有缘重逢,又恰逢玄奘新近突破,自然的便交流起修行心得。
    主要是玄奘阐述此番与强敌搏杀、於压力下激发潜能、
    最终引动《八部天龙经》力量的体悟与困惑之处。
    陈玄大多时间静静聆听,偶尔才出言点拨几句。
    但他每一句话都直指要害,往往寥寥数语,便如拨云见日,
    將玄奘苦思不得其解的关窍轻易化开,让他对自身力量的理解与掌控更深一层。
    这並不奇怪,毕竟八部天龙经本来就是陈玄给他的。
    玄奘如饥似渴地吸收著每一分真知灼见,只觉得前路愈发清晰明朗。
    篝火渐熄,余烬闪烁著暗红的光点。
    一夜论道,玄奘只觉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许多往日修行中的滯涩之处豁然贯通,
    周身气血活泼,佛力交融得更为圆融自然,仿佛经歷了一场无声的洗礼。
    而陈玄,看著眼前进步神速的年轻僧人,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未曾想玄奘的悟性之高、根骨之佳,竟至如斯境地。
    自己不过是基於前世零星记忆,隨口提点几句诸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之类的佛学话语,
    或是些“念头通达”、“明心见性”等网络小说中常见的概念。
    然而,这些碎片化的言语,到了玄奘耳中,却仿佛成了开启无上智慧的钥匙。
    他不仅能瞬间理解,更能以此为契机,
    举一反三,自行推演、脑补出更深层次的佛理,
    將那些抽象的概念完美融入自身的《八部天龙经》感悟之中。
    『这等天赋,简直是天生的佛子…』
    陈玄心中暗忖,倒是生出几分真正的欣赏。
    翌日清晨。
    两人於荒岭古道旁作別,並无过多言语。
    陈玄依旧悠然骑上青牛牛背,拍了拍牛二的脖颈。
    青牛发出一声低沉的哞叫,甩了甩尾巴,便迈开沉稳的步子,
    沿著蜿蜒向东的小径,不紧不慢地离去,身影渐渐融入乳白色的晨雾之中。
    玄奘立於原地,目送陈玄离去,直至那骑牛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他深深一揖,表达对昨夜指点的谢意与敬意。
    隨后,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了与陈玄离去方向截然相反的西方。
    那里,群山层叠,天地辽阔,更远处,
    据传说,是世界的极地,也是一切佛法的源头圣地。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破旧却洁净的僧衣,眼中闪烁著坚定而嚮往的光芒。
    他早已听闻,在那遥远的西方极乐净土,是诸佛菩萨所居之地,
    蕴含著无上的智慧与究竟的真理。
    他想要亲眼看一看,那传说中的佛国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想去真正的佛法起源之地,追寻佛的足跡,印证自身所学,求得大乘真諦。
    心中宏愿既立,便再无迟疑。
    玄奘迈开步伐,迎著初升的朝阳,坚定地向著西方而行。
    东方,青牛驮人,悠游山水,目的地明確却步履从容。
    西方,僧人身披霞光,孤身只影,心怀大愿而步步坚定。
    几日悠閒行程,青牛驮著陈玄,踏过郊野小路,
    终是来到了一座毗邻浩荡江河的县城——河城。
    此城正如其名,依河而建,百姓生计多半仰仗这条江河,
    城中屋舍儼然,街道上瀰漫著淡淡的水汽与鱼腥味。
    时至正午,陈玄寻了城中一间临河而建的酒楼,
    拣了靠窗的雅座坐下,点了一尾店家极力推荐的特色红烧河鱼,
    配上一壶本地酿的薄酒,自斟自饮,凭栏眺望著窗外河光水色,倒也閒適。
    正当他举箸品尝那鲜嫩鱼肉之时,楼下长街之上,
    陡然响起一阵喧天的锣鼓嗩吶之声,热闹非凡,瞬间打破了午后的寧静。
    陈玄循声望去,只见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正沿街而行。
    前面是吹吹打打的乐手,后面跟著眾多身穿大红喜庆衣裳的壮汉,
    他们合力扛著一架装饰著红绸、却四面无遮无拦的露天轿子。
    轿子上,端坐著一位身著大红嫁衣的新娘。
    她妆容精致,头戴沉重珠冠,远远望去,仿佛真是哪家闺秀出嫁。
    几乎整个县城的百姓都涌到了街道两旁围观,
    人人脸上都洋溢著兴奋与喜悦的笑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孩童们更是追逐著队伍嬉闹,场面可谓万人空巷,喜庆至极。
    然而,陈玄的目光越过那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新娘的脸上。
    一双本该明媚的眼眸空洞地望著前方,深处却难以抑制地流淌出深深的绝望与恐惧。
    她的双手紧紧攥著嫁衣的衣角,身体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微微颤抖,
    那不似待嫁的娇羞,分明是待宰的羔羊般的惊惶。
    陈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放下了手中的竹筷。
    他招手唤来一旁同样在窗口张望的店傢伙计,语气平淡地问道:
    “小二,楼下这是哪家大户人家娶亲?倒是好大的阵仗,几乎全城出动了。”
    那店家闻声回过头,脸上却並无多少喜色,反而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嘆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
    “哎,客官您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哪是什么大户人家娶亲啊…这…这是在送新娘呢。”
    “送新娘?”
    陈玄目光微动。
    店家脸上显出几分无奈与不忍,声音更低了:
    “是啊,是送给河神老爷的。每隔三年,咱们河城就要选一位最美的姑娘,穿上嫁衣,用这八抬大轿抬到河边…献祭给河神,祈求祂老人家保佑咱们河城风调雨顺,渔民们也能多打些鱼…”
    他的话语中带著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却又掩不住一丝同情:
    “轿子上那姑娘,是城西老李家的闺女,真是造孽啊…”
    陈玄闻言,再次將目光投向楼下那支渐行渐远的喜庆队伍,
    以及轿子上那个在鲜红嫁衣衬托下显得愈发脆弱无助的身影。
    喧天的锣鼓声在他耳中,忽然变得有些刺耳起来。
    原来,这满城的欢庆,竟是一场残酷而愚昧的活人献祭。
    陈玄隨著那喧闹鼎沸的人流,一路来到了城外的大河岸边。
    此处河道宽阔,水流湍急,拍打著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啦啦的轰鸣。
    岸边一片空地上,早已用粗大的原木和木板搭建起了一座离地数尺的高台,
    台子四周插满了绘製著扭曲符文的旗帜,在河风中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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