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王府库房內烛火摇曳。
    苏晚昭纤细的手指抚过锦盒中层层叠放的金箔片,薄如蝉翼的金叶映著烛光,在她眸底撒下一片繁耀碎金。
    她捻起一块对著烛光细看,唇角勾起魘足的笑意,“微末,你瞧这金箔可够亮?”
    苏晚昭已伏在朱漆描金箱笼前挑了整一午后,早被满目瑙珀玉珠迷了眼。
    恨不得將库房中宝贝悉数缝到祈服上去,便是檐角垂落的明珠络子都想拆了做裙裾缀饰。
    “王妃好眼光,可这金箔太亮…”
    管家手中黄铜钥匙扣盘不安轻响,他望著案头堆成小山的绸缎珍珠与缠枝金叶,喉头滚动,
    “祈谷节意在祈求年穀顺成,往年祈服常绣以黍稷麦菽,缀些草编穗子方显…”
    “闭嘴!”苏晚昭冷目呵斥,腕间翡翠鐲子撞在朱漆箱笼上崢然作响。
    她將金箔贴在胸前比划,面上透著潮腻的艷红,“本妃是万民仰望的福女,怎能穿得似如农妇般寒酸?”
    “温晴玉那贱人既敢肖想侧妃之位,本妃偏要教她知晓,什么才是正妃仪態!”
    德妃宫里的咏荷姑姑晌午时到访,要苏晚昭为温晴玉备下“最敞亮”的东侧院,下月初三便要迎新人入府。
    苏晚昭咬牙砸碎满室瓷器,十根指甲悉数崩断。
    此时如受了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游走在亢奋边缘。
    “王妃说的是。”
    赵叔垂首退至阴影下,暗沉的眸子盯著地面再不挪移半寸。
    微末捧著珍珠匣子上前,“南海贡珠虽小,胜在圆润如月,嵌在祈服裙摆上,定能衬得王妃步步生辉。”
    苏晚昭抓了一把珍珠撒在案上,圆滚滚的珠子骨碌碌滚向四方,“不够!”
    她突然攥紧掌心,残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我要整件祈服缀满金箔!连袖口的暗纹都要用贡珠勾边!”
    她突然转身揪住微末的衣襟,“若祈服不如温晴玉那贱人的华贵,我便剜了你的眼珠子镶上去!”
    微末踉蹌半步,面上却无半分惊惶,“奴婢听闻温姑娘的华服只用了蜀锦,金线也是寻常的赤金,怎比得上王妃的贡珠和御赐金箔?”
    她弯腰將珍珠拾起,一颗颗擦拭乾净,“只是金箔厚重,若缝製不当…”
    “我不管!”苏晚昭忽而扯出半匹诱粉色金丝孔雀烟罗,在薄如蝉翼的料子上猛地一抓,“五日內必须缝好!”
    赵叔提灯凝望两女离去的背影,忽觉那些金箔玉珠贴在这位新妃身上,堆砌出的不是满身福泽,而是催命的锦绣剧毒。
    微末抱著一摞孔雀烟罗回到下人房,正遇钱嬤嬤站在院中叉腰训人。老槐树上绑著晾衣绳,素纱寢衣湿落落地滴著水,在青石砖上流出蜿蜒的水痕。
    “小蹄子们皮痒了?这贡缎要搓出毛边,仔细你们一身贱骨头赔不起!”
    钱嬤嬤手中撑衣杆抽得震天响,扭头看见微末,混著皂沫的湿手往围裙上一抹,“哟,野鬼终於捨得回窝了?”
    墙根下捶打衣裳的婢子们嗤笑出声,
    “怕是给王爷暖床暖得骨头都酥了…”
    “瞧那缎子上的金线,蹭得她袖口都发亮呢。”
    “作死的玩意儿!”钱嬤嬤抡起撑衣杆砸进水盆,溅得眾人满脸沫子,“再嚼舌根,今晚都滚去刷夜香桶!”
    微末垂眸扫过孔雀烟罗的褶皱,任由淬毒的目光將她穿透,沁水阁那两夜,倒让她成了眾矢之的。
    钱嬤嬤扯著她钻进黝黑的下人房,接过她捧著的料子扔了满塌,“这两日死哪去了?当真给王爷暖床去了?”
    她解开束髮红绳,乌黑墨发披了满肩,“嬤嬤觉得呢?”
    钱嬤嬤嗤笑著捏她乾瘪的胸部,“就你这搓衣板?给王爷当脚垫都嫌硌得慌!”
    微末忽然面色潮红,被满室尘灰呛得直咳,緋红从脖领蔓延上耳尖。
    钱嬤嬤伸手给人顺背,“你为你家王妃连命都豁得出去,还能存著那样的心思?那些个小蹄子,老婆子明日…”
    “我当真存了那样的心思。”微末忽然抬头,眼底隱著孤白的月光。
    钱嬤嬤满布皱纹的手猛地一滯,浑浊的眼珠几乎瞪出眼眶,“你说什么浑话?”
    她握住钱嬤嬤颤抖的双手,“若不搏,如何翻身?”
    乾裂的嘴唇动了动,老嬤嬤反捏住她冰凉的虎口,“小姑奶奶,那男人身边可连个婢子都没有,你若惹他厌烦,只怕要乱棍打死…”
    “我不怕。嬤嬤可愿助我?”
    微末肃然的神色让钱嬤嬤一惊,“你说。”
    …
    次日一早,钱嬤嬤起身便看到案边缝衣裳的身影,她上前拽过她的手腕,“你跟嬤嬤交个底,当真要这么做?”
    “是。”微末答得乾脆。
    “可王妃若发觉…”
    “嬤嬤安心。”她將绣针在发间蹭了蹭,“咱们捧著她固宠,她怎会发觉?”
    钱嬤嬤闻言点头,“行,那你只管顾好自己,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鸟!”
    推门而出时,红日才刚刚露头。
    几个婢子正猫在檐下交头接耳。
    “大亮了还不起身,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她昨夜抱的那几匹缎子,怕不是从库房顺回来的…”
    “烂舌头的小娼妇!”钱嬤嬤挑起衣杆砸过去,娇呼声震得晾衣绳上的绸缎簌簌发抖,“人家主子会做桂栗粉糕討王爷欢心,你们若行,老婆子也管你们叫主子!”
    “嬤嬤是说,王妃这般盛宠,全是因那粉糕?”小婢女躲过衣杆高声询问。
    “我何时说过?”钱嬤嬤横她一眼,“敢僭越主子,我看你们都活腻了!”
    当日午后,整个王府的女婢都炸开了锅。
    王爷最爱桂栗粉糕在眾女口中疯传,王妃就是因为这糕才成了福女,还得王爷万千宠爱!
    “听说了吗?王妃昨日亲做的粉糕,王爷一气儿吃了三碟!”
    “难怪沁水阁昨夜亥时才熄灯,原是在等王妃的糕点?”
    “可不是!就连王妃的贴身婢女都得了青眼,昨儿还赏了孔雀烟罗呢!”
    “方才我偷偷去了小园,你们猜怎么著?”小婢女搓著衣裳一脸神秘,“枝子都禿了!再不下手,枯枝你们都抢不到!”
    钱嬤嬤拎著捣衣杵踱过廊下,状似无意地插话:“王妃祖传的手艺,凭你们也敢肖想?你们若有本事让主子多吃半块糕饼,老婆子明日也跪著给你们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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