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蒸腾著潮腻暑气,却挡不住东市茶楼里阵阵鬨堂的笑声。
    微末一步踏入时,正听见说书人的醒木重重拍在桌案上。
    直击心头的震动却引来堂下眾人的高声喝彩。
    “要说锦澜王府那个狐媚子,那可是千年修行的老妖…”
    蓄著山羊须的老儒生挤眉弄眼,“否则怎么可能以区区婢女的身份,就將锦澜王妃逼到要投井?”
    满堂宾客鬨笑,瓜子壳如雨点般砸在红布高台上。
    微末寻了个角落坐好,小二弓著身子过来,“客官要点什么?”
    “雨前龙井。”
    “好勒!”小二眉飞色舞的下去,只道还得是高门贵府中的密辛吸引人,这位小哥瞧著细皮嫩肉的,他可从没见过。
    说书人手中摺扇摇得噼啪作响,忽又展开幅春宫图,“瞧瞧这玉体横陈,画的就是那婢子勾引锦澜王。”说著又嘖了嘖嘴,“这等尤物,別说王爷,就是玉帝老儿下了凡,也遭不住啊!”
    微末端起小二斟满的茶盏,也不由朝台上看去,图中女子衣衫半遮,修长的美腿缠在男人腰间,嫵媚的神情倒的確当得起尤物二字。
    店小二忽拿手肘杵了杵微末臂弯,“公子,你看图上的女人美不美?”
    微末被杵得一愣,杯中茶水溅在手背上,才发觉这人端来龙井后就一直没走。
    店小二不去端茶倒水,反如茶客一般沉迷听书?
    她不由失笑,將茶盏放下,“美。”
    “公子也觉著美吧?”小二突然凑近她,“这样的美人,咱家应有尽有,公子若喜欢,待会散场时只管跟小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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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著就朝她挤眉弄眼。
    微末瞧著,对方的眼珠就要翻出眼眶。
    她重活一世,自然明白小二的弦外之音,若她推脱,只怕要引对方纠缠,只好点头,“好。”
    小二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下,“那公子慢用。”
    满堂茶客哄闹不绝,微末往这茶馆四周打量。
    此地名为茗香楼,是东市上生意最红火的茶馆之一。
    一楼大堂足以容纳百人,二楼雅间隱蔽高档,常有贵人游玩而至。
    此时大堂人满为患,二楼却空空如也。
    掌柜绝不可能放著大好的生意不做,唯一的解释便是二楼被人包了场。
    正想著,天字號雅间门纸上忽有人影闪过,那人步子太快,微末没看清楚。
    “听说那婢女生的极美,还会写米公的崩云笔,怎么到了你这,就成狐狸精啦?”
    有人高声质问。
    “啪——!”
    山羊须说书人再將醒木拍出个迴旋,“俗话说眼见为实,你没亲见,怎知那女子没有作弊?”
    “难不成你亲见了?”
    “老夫虽未亲见,但列为可知这奴婢如何上位?”
    台下嗑瓜子的胖商人突然掷出核桃壳,“莫不是学了楚馆里的十八般床技?”
    此言一出,满堂再爆鬨笑,震的说书人脚边收银子的铜盆都颤了三颤。
    “非也非也!”说书人甩开摺扇,“听闻此婢通晓调香之术…”
    话未说完又被窗边的青衫书生高声截断,“莫非给王爷的酒盏里投了合欢香?”
    “那香劲儿大,俺也想被人投一个!”
    “你个满手血腥的臭屠夫,连主顾最少的欢儿姑娘都瞧不上你,嫌你一身臭猪油味!”
    “咋了?俺有钱,她嫌弃也得伺候!”
    茶客你一言我一语地鬨笑著,微末只顾垂眸品茶。
    一个裹著赭色头巾的货商突然拨开人群,掏出一把镀银链子推过来,“最新样式的承恩链!跟微末姑娘手上的同一个款式,戴上这个,保准您家闺女也能攀个王爷!”
    微末哑口,不说她应完全不像有闺女的人,便是这链子,阳光一照便能见到脱漆,对方竟开口就要一两银子。
    她推脱著不要,货商却撇著嘴暗骂声穷鬼,消失在了人群中。
    她苦笑著摇头,三教九流之地,真是什么人都有。
    台下茶客愈发不受控制,竟当即站起几个男子,与说书人爭辩起来。
    “什么合欢香,你这老头净胡扯!千年狐狸还需要那种东西?一个眼神不就能將锦澜王的魂都勾走?”
    “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当我们好糊弄?”
    这些人本就是来取个乐,拿贵人隱私满足口舌之欲,可说书人明显准备不周,越说越难圆场。
    说书人脸红脖子粗地跟茶客叫骂,春宫图也被踩烂,被宾客泼过来的茶水荫湿粘在高台上。
    有宾客不忿爬上台去,扯得说书人山羊须掉下半缕。
    竟是个年轻人?鬍鬚是粘上去的。
    掌柜见形势不妙,忙现身登上台去,拱著手给宾客赔罪。
    说著又重重踹了说书人一脚,那人被踹个倒仰,竟脚下一滑接连滚落高台。
    堂中正哄闹著混乱不堪,二楼雅间的房门忽被人从內打开,走出个深目高鼻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身著红蓝相间的交领短袍,袍上绣著精美的石榴纹,腰间束著一根皮带,皮带上垂著小型带鞘的刀具,长裤裤脚扎在黑色的皮靴中,儼然一副异域外乡的样子。
    “闹什么?”
    这男子沉声一喝,声音如洪钟般在大堂迴荡,眾人心里一毛,齐齐往二楼看去。
    掌柜忙顺了顺衣角上被人扯出的褶皱,深深一拜,“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那男人一指滚下台阶的说书人,“他说得很好,我家主子爱听。”
    说著又往人群里扫去,“刚才说崩云笔的人,也一併上台来讲,崩云笔究竟有何玄妙!”
    说罢就转身返回了房中。
    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又被大力摔合的房门,面面相覷著弓身坐回了原处。
    掌柜只好抹著汗又將说书人拽上台来,“说不好,今夜你就出不去我茗香楼的大门!”
    说书人反应很快,將掉在地上的鬍鬚又粘回唇边,“话说那只千年狐狸…”
    微末捏著瓷盏垂眸,方才那人的汉话极不熟练,衣著也明显是异域外邦。
    是赵柯罗的贴身隨从。
    使团还未抵达,这位高昌大皇子就已混入京中,不知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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