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將王府的垂门都镀上一层赤金。
    苏晚昭跪在青石砖上,素白色的裙裾如瀑布般铺在海棠瓣间,脱了满头珠翠的长髮垂落至腰际,俏脸不施粉黛,如病西子般楚楚动人。
    微末跟在赵晏身后穿过垂门时,正看到苏晚昭脱簪谢罪,暮色中,鸞鸟衔珠凤簪被仔细地摆在膝前的赤金妆盘里。
    见赵晏出现在眼前,苏晚昭將额头紧紧贴张地砖,“妾身有三罪。”
    她將姿態放得极低,声音却清凌凌地盪在院中,“一罪善妒,不能与侧妃和睦相处。二罪愚钝,听信谗言焚了姨母祠堂。”
    说著苏晚昭忽然抬头,玉白的脸映著霞光竟有几分妖异,“三罪僭越,妄图阻止王爷纳妾。”
    赵晏的蟒纹皂靴在青石阶上碾了碾,微末看到他扶著垂架的手不停摩挲。
    这是他耐心耗尽的信號。
    “你要如何?”赵晏的声音比暮秋的风还要冷。
    苏晚昭从袖中取出王妃玉牒,双手举过头顶,“请殿下择吉日,纳微末为侧妃。”玉牒在霞光中流转,映得她指节泛白,“至於妾身…愿闭门思过,日日抄经为王爷祈福。”
    微末瞳孔骤缩。
    她从苏晚昭身上看出一丝血腥气。
    没错,是看出,不是闻到。
    海棠瓣打著旋地落在她鞋尖,她总觉得苏晚昭变了。
    变得…阴鬱许多。
    就像前世她成为皇后的样子。
    “王妃许是病久了说胡话。”微末屈膝要扶,却被冰凉的指尖箍住手腕。
    苏晚昭就著她的力道起身,凑近耳畔时轻声道,“妹妹可知?蝶若不困死自己,是永远也无法破茧的。”
    温热呼吸扑在她耳后,声音却淬著寒冰,“多谢妹妹教我这道理。”
    微末瞳孔一震,前世直到她惨死,苏晚昭都没唤过她妹妹。
    赵晏突然拂袖离去,带出的微风恰好卷落苏晚昭肩头的粉白色瓣。
    她挣开苏晚昭的手跟了上去,脚步忽然停顿,回眸望向那抹挺直的背影。
    忽然发现苏晚昭今日未穿最爱的蜜桃粉,素白中衣外罩著件浅淡纱披,衬得整个人落寞又萧索。
    自那以后,虹霓院的门便一直紧闭,直到许久以后,微末才又看到苏晚昭的身影。
    …
    在茗香楼见到赵柯罗的第三日,高昌使团终於进了京。
    王府里始终万事安寧,唯独卫驍近几日一直早出晚归,回来时总也带著一股血腥气。
    她不由蹙眉,总觉得自己掉进了血堆里。
    巳时初,皇帝携百官列在宫门前,持刀禁军將眾人护在中间,银色鎧甲在晨光中泛著刺目的银光。
    赵晏作为皇子,紧隨皇帝立於人前,另一侧是一身明黄色龙纹服的太子。
    二皇子染了风寒並未前来,四皇子奉皇名去了江南,今生还从未现身过的五皇子,此时仍戍守在遥远的南境。
    此时京中便只剩下赵晏与赵元僖两位皇子。
    微末站在禁军的银甲阵列之后,细数著金砖缝里新添的金粉,重生后她目光所及处时常是身前方寸之地,竟不自觉养成了这个习惯。
    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赵晏头顶的汉白玉冠,迎接使团的重要场合,皇子身边有专门宫侍和礼官,她隱在宫门一侧,百无聊赖地又摩挲起腕上金釧。
    一声驼铃忽然混著马鸣撕破耳边寂静,微末隨眾人目光看去,只见十余匹雪驼並著三十余匹骏马的队伍正逆著晨光缓缓而来,驼峰间垂落的织金帐幔被风掀起,露出高昌图腾如血的狼首纹。
    大皇子赵柯罗斜倚在白玉驼轿上,不同於那日的交领短袍,玄色右衽长袍半敞著,露出心口上玉白的狼牙坠子。
    微末指尖一颤,方才赵柯罗如狼一般的目光似径直朝她斜掠了过来。
    贡礼队伍行至御前时,赵柯罗翻身下轿,对皇帝俯身行了最崇高的交手礼。
    礼还未毕,队伍末端突然躁动。
    通体雪白的骆驼正用头撞击玄铁柵栏,琥珀色的眼珠满是不安与惊惶。微末忽然想起,前世这匹骆驼发狂,生生踩断了一个官员的脊骨。
    皇帝指著那方向,“这…可要紧?”
    “无妨。”赵柯罗大手一挥,“我的队伍里有专门训驼的高手。”
    礼官隨即响起唱和声,“高昌国主敬献——”
    十二名赤足舞姬踏著银铃碎步而来,发间的雀羽隨著腰枝轻轻摇晃,捧著的象牙托盘里盛著血玉髓雕的狼首、淬著蓝光的陨铁弯刀、以整张雪豹皮纹就的万里疆域图以及盛在琉璃盏中的高昌龙涎香。
    除此之外,另有一顶满镶祖母绿石的金凰振翅纯金羽冠。
    赵柯罗就著托盘將羽冠推至皇帝面前,“棲梧的王,这是我高昌王后才能佩戴的王冠,只有您的贵女才有资格得到它。”
    皇帝在那羽冠上扫了一眼,又偷瞄一眼身侧的赵晏。
    你说让高昌自请退婚,如今人家堵上门,你还不出面解决?
    赵晏广袖带风扫过象牙托盘,羽冠直被推地撞上舞姬心口,那舞姬身形不稳噔噔后退半步,“大皇子此言尚早。”
    赵柯罗旷眉紧拧,“锦澜王这是何意?”
    队伍后方突然传来白驼嘶鸣,微末看见铁笼被撞碎的碎屑混著尘土被高高扬起,那白驼琥珀色的眼珠赤红如血,径直朝端著托盘的舞姬衝来。
    “护驾!”
    禁军架起长枪拦在皇帝身前,却见白驼忽然人立而起,前蹄堪堪划过舞姬的雀羽发冠。
    舞姬尖叫一声,端著托盘在人群中乱窜,白驼喘著粗气紧隨其后,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畜生!”赵柯罗劈手夺过禁军手里的长枪掷向白驼,“蠢货,还不鬆手!”
    连微末都看出,白驼的目標是舞姬手里的羽冠,可许是羽冠过於贵重,这女子竟一直死死端著不肯撒手。
    听到赵柯罗的呵斥,她才尖叫著將托盘狠狠一扔,羽冠在空中打了个转,径直朝著皇帝的方向飞去。
    霍崢心下大惊,正面迎上发狂的白驼,长枪入喉的瞬间,前蹄重重落下,赵柯罗登时暴喝一声,“保护羽冠!”
    可惜转眼之间,祖母石羽冠就被尽数踏成飞灰。
    “此冠采天山赤金所铸,此驼亦是饮天池圣水长大,本殿跋涉千里…”
    赵柯罗赤目控诉霍崢,霍崢却抽出长刀直指他面门,“大皇子可是要行刺?”
    他这才瞳孔放大地慌忙跪在皇帝脚边,“高昌与棲梧世代交好之心,星月可鑑!”
    皇帝摆手挥退霍崢,单手將赵柯罗扶起,“大皇子的聘礼,恐怕要再斟酌斟酌。”
    微末立在身后,忽瞥见赵晏负著的指尖掛著血痕。
    前世白驼发狂是在皇帝与大皇子並肩入宫门之后,白驼这才只逮住队伍末端的官员重踏。
    今生提早了半刻钟。
    她再去瞧赵晏默默抽回袖中的手,才恍然大悟。
    这白驼应是水土不服,进了棲梧地界便一直躁动狂乱,方才赵晏故意去推託盘,是暗中將指尖鲜血抹在了羽冠上。
    白驼嗅觉灵敏,才衝破铁笼一味去追端著托盘的舞姬。
    他,是故意想毁了赵柯罗的聘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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