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半月,微末日日在腰酸背痛中浑浑噩噩地醒来。
    她觉得自己就要被折腾得散了架,那男人却还是每日精神抖擞的不得了。
    隨著贡院大门被修好,皇帝在六日前宣布了恢復秋闈大考,赵晏仍旧作为监考官每日穿梭在贡院里,却在每日下考后准时回府。
    皇帝没办法,只好说是念在锦澜王新婚燕尔。
    可所有人都知道,锦澜王其实已经穿过三次婚服了,根本算不得新婚燕尔。
    但皇帝都发了话,上次这位王爷硬闯大门的情景也还在眼前,谁又敢说什么呢?
    连禁军也只能眼巴巴看著这人每日戌时准时离院,所谓的例行搜身也只是做做样子敷衍了事。
    钱嬤嬤轻轻推开房门,端著碗黑褐色的汤药。
    她瞧一眼手里的药碗暗自嘆息,旁人求子尚且求不来,她家侧妃却一心不想有孕。
    但此时的微末与她身份有別,她不好开口询问,只好生生忍著。
    她端著药碗送过去,“侧妃可要摆膳?”
    微末拥著锦被坐起,锁骨处还带著未消的红痕,腰肢酸的她险些撑不住身子。
    “嬤嬤若再唤侧妃。”她伸手接过药碗,“我可真要恼了。”
    钱嬤嬤心里一下就松泛了,连带这次,丫头已说过三回不许唤她侧妃。
    都怪薛厨娘那长舌妇,老在她耳边念叨什么如今主僕有別,让她连说话都带著三分小心。
    老嬤嬤紧绷的肩头骤然垂下来,一屁股坐在榻边脚垫上,“死丫头!”枯槁的手戳了戳她膝头,“避子汤已连喝了半月,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会落下病根的。”
    她仰头饮尽苦药,將目光移向窗外,这里正对著虹霓院的佛堂,今日秋寒,苏晚昭却罕见地开了半扇窗。
    “嬤嬤啊。”她声音低得像是在呢喃,“在敌人还未杀尽之前,我不想让我的孩儿一出生,就处於危险之地。”
    前世她的孩子已有七个月大了,却因她不够强大,让他还未出生就悽惨的夭折。
    与其整日担惊受怕,不如让他晚些再来。
    她不想再给苏晚昭一丁点可乘之机。
    “哎!”
    钱嬤嬤重重嘆息,她明白微末说的,毕竟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哪个好活?从前她是奴婢战战兢兢,如今成了主子,也还是没办法彻底放鬆下来。
    她起身接回空药碗,“你且再歇歇,灶上煨著燕窝粥呢。”
    她將滑落的锦被给人往上拽了拽,掖被角时碰到微末冰凉的脚踝,“哎哟这身子骨,明日得叫秦姑娘写张滋补的药方才行。”
    老嬤嬤边走向房门边犯愁地念叨,“这么喝下去,可不要成了药罐子……”
    “嬤嬤。”微末又撑著手臂起身,“夏青那边可来了新消息?”
    她瞥一眼桌案上静静躺著的双蝶玉簪,心头总有细微的不安縈绕不散。
    苏晚昭將这东西送过来,总不会是无的放矢。
    十日前她派夏青去了襄南,没有特別强烈的目的,只嘱咐他看看有无异常。
    夏青机灵,每隔三日就送回一封平安书,內容却都平平无奇,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今日又是三日,应该又会有信传回来。
    “三日前不是才来过回信?”钱嬤嬤从多宝阁中取下上次的信鸽签筒,“那孩子说襄南风调雨顺,连你娘住过的老宅都被重新粉了漆……”
    话未说完,微末竟拥著锦被又睡了过去,眼底泛著淡淡的黑青。
    老嬤嬤嘖了一声,將她留在外面的手臂塞回被子里,王爷也真是的,怎么没个轻重……
    …
    微末陷在混乱的梦境里,恍惚看见母亲被拖走时簪子落地的画面,不一会儿又变成一身凤服的苏晚昭带著笑朝她走来。
    正梦得昏昏沉沉,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肩头,“侧妃醒醒。”
    冬青的声音像隔了层纱,微末迷濛睁眼时,正听到他说,“前厅来了位自称是李知珩的公子,想拜见侧妃。”
    她眉头一蹙,“你说谁?”
    李知珩?那不是前任礼部尚书李崇文的儿子吗?
    上次被赵晏踩断了三根肋骨,次日这对父子就辞官回了乡。
    这人怎么突然又回京了?还来拜访她?
    冬青也纳闷,那人在前厅耀武扬威地叫嚷,他还以为是什么重要客人。
    可眼下再看,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侧妃看起来跟那个愣头青一点都不熟。
    他系好床围帐幔,扶住微末探出来的小臂,“那位公子带来个白髮老者,嚷嚷著要见侧妃。”
    白髮老者?
    她与李知珩只有一面之缘,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他有什么特殊的人,非要带过来给自己看看?
    她缓缓起身,没急著过去。
    待慢悠悠地洗了漱用完膳,到了前厅时,已然是两个时辰后。
    才迈进门槛,就听李知珩不耐烦地冲门口小廝嚷道,“小爷等了半日了!你们侧妃到底是描眉还是绣?怎么还不来!”
    “李公子突然拜访,提前又没个知会。”微末搭著冬青的手缓步而来,“我自然要好生准备一番,才能出来接见贵客。”
    李知珩闻言转身,在看到女子的一瞬间,手中摺扇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离京许久,没想到再见时,她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一贯低垂著的眉眼此刻乌黑髮亮,微微弓著的身子如今也肩背挺直,一身月白襦裙衬得她肤如凝脂,发间垂下来的珍珠流苏也是恰到好处的小意温柔。
    她腕间隨意套著个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鐲,正隨著动作轻轻晃出涟漪。
    此刻的她,更迷人了……
    “微…微末……”
    李知珩喉结滚了滚,不自觉上前半步,张著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轻声打断。
    “李公子。”微末施施然落座,“我如今已嫁作人妇,按礼,你该唤我一声锦澜王侧妃。”
    她抬眸时的目光淡如无波井水,刺得李知珩呼吸狠狠一滯。
    那时初见,他便惊其为天人,满心爱慕地想要將她抬为侧室,可恨锦澜王联合朝臣弹劾父亲,逼得他们父子不得不辞官返乡。
    今日他才回京,却听说她嫁了人。
    嫁的还是锦澜王。
    怪不得那人一听说自己想迎娶微末就发了怒,原来他是想將微末据为己有!
    李知珩的拳头不自觉握紧,骨缝因大力发出噼啪的声响。
    可恨,若他能一直留在京中,微末一定会是他的!
    身后白髮老者突然重咳,惊得李知珩额头冒汗。
    “李公子莫不是忘了此行的目的?”
    他这才想起摺扇不知掉在何处,弯腰拾起时玉佩不慎撞在桌角,磕出一道细纹。
    这是当初他想拜师时要送给微末的玉佩。
    但她没收。
    又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李知珩捏著破损的玉佩咬了咬牙。
    “你…你上次说师从米公!”他指著白髮老者忽然拔高声调,“我师傅就是米公,你可认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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