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末忍不住笑,这小德安的请安词当真別致。
    她挥了挥手,“快起来吧。”
    隨后转向德喜,“陛下今日可传膳了?”
    德喜偷瞄了眼殿门,低声答,“回娘娘的话,陛下在批摺子,这几日连殿门都没迈出过一步。”
    “连早膳的珍米粥,都是原封不动撤回来的。”
    微末点点头,提步往殿內走去。
    赵晏本就勤政,新朝琐碎的事情一大堆,想来他已忙得焦头烂额了。
    德喜看著女子纤细的背影,不自觉嘖了嘖嘴,德安小碎步跟在身后,忽被德喜拽住了袖口。
    “瞧见没?这位主子…”他朝微末的背影努了努嘴,“陛下寧可空著后位也要立的人,你小子日后机灵著点。”
    德安脖子一缩,立即垂下了头。
    他从垂拱殿半开的窗缝里,看到了陛下正抬起眸子望著宸妃娘娘。
    微末推开雕木门,一股浓郁的墨香就扑面而来,金石砖上摆著几个通红的炭盆,將殿內烘得暖意融融,赵晏却仍旧披著件曳地的玄色寢衣。
    他背对著立在万里疆域图前,听见声响也不回头,手中硃笔在一处重要的关隘上重重圈了个红印。
    微末想起德喜方才不是说他在批奏摺么,此刻怎么又看起了舆图?
    她接过阿乔手里的名册,“陛下,秀女们的位份……”
    “你定。”他忽然打断,笔尖在砚台里蘸出暗红色的涟漪,眸子也不抬,转身时带起一阵松墨气息。
    微末抬眸,却只瞧见他紧绷的后背,“可臣妾不敢擅自决断。”
    “无妨。”他终於转身,眸底分明情绪暗涌,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迅速归於平静,“越不过你去便是。”
    他將硃笔搁在砚台上,又坐去高高垒起的奏摺间,隨意拿起一本仔细端详起来。
    微末只道他是政务缠身,只得屈了屈膝,“那…臣妾告退。”
    她垂著眸子后退转身,没瞧见帝王投过来的目光隱著强烈的欲言又止。
    待微末的身影消失在迴廊下,德喜拽著德安的袖子往柱子后躲了躲,“这位主子一来,咱们陛下的硃砂笔都握不稳了。”
    老太监尽心竭力地给后辈传授著,“懂得察言观色,才能在这吃人的宫里活得久,更何况你还伺候在御前,若是不懂帝王心思,当心自己小命不保!”
    德安咽了咽唾沫,“爹,您的意思是?”
    德喜轻哼一声,拂尘轻甩,“这后位空悬至今,你当真以为那些朝臣拦得住?咱们陛下登基前是个啥样人,你应该有所耳闻。”
    德安缩著脖颈不停点头。
    锦澜王,杀伐决断,冷血无情。
    德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垂拱殿半开的殿门,哑声道,“陛下心里到底装著谁,咱们做奴才的若是弄不清楚,死了都没处喊冤。”
    “瞧著吧,这后位啊,迟早是她的。”
    …
    是夜,仁明殿內烛火通明,微末正坐在填漆案几前,镶玉护甲在名册上缓缓划过。
    五名秀女的名字整齐排列,墨跡在宫灯的照耀下泛著幽光。
    “孟令仪、沈清澜、谢明姝、楚临霜……”她轻声念著,硃笔在宣纸上缓缓勾勒,“家世相近,便都为常在。”
    笔尖移到宋知意的名字上方时顿了顿,终是写下了“答应”二字。
    她出身稍低,是以答应才不惹眼。
    至於殿宇,便先安置在她的仁明殿。
    此女前世便不得赵晏宠爱,与她算是难姐难妹,能在吃人的皇宫里保留住一丝善念,是极为难得了。
    她曾靠著宋知意送来的劣质炭火,熬过了能冻死人的冬天。
    收起御用硃笔,微末才要起身,便听殿外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她扭头看去,只见德安正小跑著一路进来,额上还带著薄汗,“稟娘娘,这是才送到御前的名帖。”
    他恭敬地將描金名帖双手奉上,腰弯得极低,“陛下看也未看,只说让娘娘定夺。”
    名帖?谁的名帖?
    微末疑惑著展开,见偌大的描金纸上只空空荡荡地写著一个人的名字。
    户部侍郎嫡女柳如萱。
    她秀眉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没想到不过小小户部侍郎,竟有如此能耐,能將女儿的名帖直接送去御前。
    她看了看德安恭立著的身子,轻声唤道,“阿乔,去將本宫的桂酥取来。夜深露重,让公公坐下喝盏茶再走。”
    德安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盏,只道宸妃娘娘的心肠真是好,连整个仁明殿都泛著股神秘又好闻的香气。
    微末將金纸捏在指尖,“公公瞧见了,这东西是柳侍郎亲自送来的?”
    德安捧著热茶摇头,“回娘娘,是丽妃娘娘送去的,在殿外等了许久,陛下才允她进垂拱殿。”
    微末眸色稍凝,倒也並不十分意外,柳如萱前世便是苏晚昭的得力心腹,只是没想到今生这两女勾结得这么早而已。
    她执起硃笔,在柳如萱的名字上悬停片刻,忽然落下“贵人”二字,末了还在一旁添上“明”字为號。
    阿乔瞥见主子用簪小楷在名帖上描摹,递糕点的手一顿。
    明贵人,这封號未免太过招摇了些。
    其他五女皆为常在答应,这位柳如萱以低一阶的家世反而得了个有封號的贵人,只怕到时一入宫,便会成为眾女发泄怒气的活靶子。
    又瞧瞧自家娘娘老神在在的模样,小丫头又忽然明白了。
    娘娘也是故意的!
    微末合上册子,忽觉有些疲惫。
    赵晏躲懒,她只好用硃笔代批,若是叫前朝那些老顽固知晓了,不一定又要闹出什么么蛾子。
    好在赵晏的笔跡她早已模仿得出神入化,任谁都很难瞧出端倪。
    德安暖了暖身子后便起身告辞,她看著小太监捧著糕点远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既然有人急著想做出头鸟,她不妨將这鸟捧得再高些,要高到摔下来时,足够粉身碎骨才好。
    她將柳如萱安置在了离延福宫最近的临华殿,让这对姐妹住得近一点,才能在夜深人静时,不受打扰地好好商议杀人越货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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