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心?”
    赵晏手指轻轻抚过龙案上的奏摺,忽而轻笑一声,將那摺子啪的一声掷到孟道清脚边。
    “阁老不妨看看,五年前江南水患,朝廷拨下的賑灾款,最后都进了谁的私库。”
    折书在孟道清脚边摔得散开,他心里一惊,忙低头去看。
    折面上御用硃批明晃晃地写著“侵吞賑灾银两三千余。”
    赵晏手指轻叩桌案,“三万灾民易子而食的时候,柳斯应是正在粉刷新邸。”
    “阁老还觉得他冤枉?”
    孟道清长袖下的手指剧颤,半晌都未吭声。
    柳斯侵吞那三千余两,有他打点关卡的过路费。
    新帝登基不超两个月,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能查出这件陈年旧事?
    方才来时的怒气此刻全然溃散,冷汗顺著脊背流下,孟道清看著新帝似笑非笑的眸子不语。
    此子比之先帝,不知精明了多少倍。
    赵晏从龙案后起身,踱步来到他面前,“孟阁老今年,七十有三了吧?”
    孟道清一顿,心头笼起一股不祥之感。
    “朕念阁老三朝赤胆忠心,不愿你毕生英名毁於一旦,不如……”
    “老臣自请辞官!”
    孟道清明白自己已无退路,柳斯的下场就摆在眼前,这位新帝不按套路出牌,惯会给人按莫须有的罪名,他若再赶,谢氏危矣。
    可转念一想,难道只是因为这桩先帝时的贪污之事,就让新帝非要灭柳斯满门不可?
    虽说的確伤天害理,但分明已经过去多年,绝不至於屠戮满门才对。
    眼下他虽不敢再开口质问,但心里的犹疑却越来越大。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明日早朝,朕会准奏。”赵晏轻飘飘地说著,“想必姑苏的梅,比京城开得好。”
    谢道清的老家与申临风同在姑苏,申临风的父亲申明远,还曾与谢道清走得颇近。
    孟道清挺直的肩背倏地佝僂下来,紫罗官袍像是大了两號一般,空荡荡地掛在身上,开口间嗓音异常沙哑,“老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打量著帝王侧顏,“想去看看令仪丫头,只怕这一走,此生就再难相见了。”
    赵晏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垂眸站在龙案边,像是在思考。
    这段空白期等的孟道清心头极其难耐。
    “德安。”赵晏终於开口,“陪阁老走一趟。”
    “是。”
    德安会意,陛下这是想让他盯著孟道清。
    这位阁老要辞官回乡,他那孙女可还在宫中呢,万一对宸妃娘娘不利怎么办?
    孟道清嘴角抽了抽,自然也明白其中深意,帝王这是要派人监视他。
    心头莫名一揪,新帝如此做派,莫非是令仪在宫中並不得宠?
    他拂袖踏出垂拱殿,天色已擦黑,忽来一阵激凉的寒风,吹得他心口拔凉。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真不错。
    冒著风雪,他缓步往孟令仪的霽月宫走,德安在身后亦步亦趋。
    “阁老看著些地面,雪厚路滑。”
    孟道清从鼻腔里沉声应著,回想自己三朝元老,做官做了一辈子,最后竟是这般下场。
    转出最后一个迴廊,孟道清远远就瞧见,霽月宫照明的灯笼似都比旁的宫殿暗沉几分,隨著他踏入,两个面生的小太监正在扫雪,正殿內飘出一股腥苦的药味。
    令仪病了?
    孟道清快走几步,正赶上孟令仪披著衣衫走出殿外。
    她身上衣衫异常单薄,冷风灌得她不住轻咳,抬眼瞧见自己立在台阶上,明显怔了怔,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祖父?”
    孟道清別说有多心疼,他最疼爱的嫡长孙女,如今竟消瘦至此。
    唇无血色,眼底泛青,连指尖都冻得发红。
    “快进屋!”他一把拉起孙女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就往殿里带,“外头这么冷,你穿这么少怎么行?”
    他反手將殿门关闭,隔绝了不断涌进来的寒风。
    孟令仪拢了拢衣襟,引孟道清入座,“祖父怎么来了?”
    她嗓音轻软,却透著一丝疲惫,转身斟了盏热茶递过去,“喝口茶暖暖。”
    热气氤氳间,孟道清环视一圈。
    炭火不足,陈设简素,连窗纸都透著风。
    这霽月宫,规格还不如令仪的闺房。
    目光重新落回孙女身上,他忽然察觉出不对,“你祖母特意给你带的白狐绒呢?怎么不穿?”
    孟令仪垂著眼轻声道,“宸妃娘娘养了只宠物,不喜狐绒的气味,孙女不敢穿。”
    “不敢穿?”孟道清眉心紧拧,“我孟道清的孙女,何时穿件衣裳也要看人脸色?”
    德安立在两人三步远的位置,轻轻咳了一声。
    孟令仪立时改了口,勉强扯出一抹笑,“孙女是说,不冷,不用穿绒,这样便好。”
    孟道清捏著茶盏的手指缓缓收紧。
    他娇养著长大的掌上明珠,在府中时连风都不曾吹过她的脸,如今竟在宫中活得如此战战兢兢?
    宸妃竟如此霸道?
    怒火在他胸口翻涌,却被他死死压住。
    他盯著孙女躲闪的目光,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传闻,宸妃病重,柳如萱死前被褫夺封號贬为庶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孟道清心底窜起。
    柳氏惨遭灭门,难道会是因为柳如萱得罪了宸妃?
    他听闻引宸妃病重的是一盒香膏,还是在宸妃的生辰宴上,柳如萱亲手奉上的。
    思及此,他故作平静地问孙女,“宸妃娘娘待你如何?”
    孟令仪垂眸,“娘娘仁厚,前些日子还赠了孙女一盒香粉,只是孙女体弱,受不得浓香,便转赠给了沈常在。”
    德安站在一旁,耳观鼻鼻观心,却竖著耳朵听。
    孟道清眯了眯眼,从孙女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令仪向来喜爱香粉,也从不体弱。
    可宸妃赏的东西,她不敢用,甚至不敢留,只能转赠她人。
    他想起前些日子,新帝在早朝上说的“柳氏骄纵,不堪为妃。”
    当时他还以为陛下是厌了柳如萱的性子,眼下听来,哪里是柳氏骄纵?分明是宸妃不容人!
    孟道清心头髮冷。
    他还曾劝諫皇帝,后宫牵一髮而动全身,要雨露均沾。如今再想,皇帝所谓的“专宠柳氏”,根本就是个幌子。
    后宫里真正的第一人,从来都是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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