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尘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加深,无声的口型清晰无比:
    “都是我的,你拿不走。”
    眼前所谓的“大哥”,哦!已经不是了。
    从此以后,“裴云珩”这个名字,將彻底沦为裴氏祠堂里一块冰冷的牌位!
    他本就不该活著!
    裴寂看向裴宴尘的眼神,已与看一具尚能喘息的尸体无异。
    此“裴”非彼“裴”。
    他的裴姓是义父裴威的“裴”。
    蒲州裴氏……於过往,於今后、於他,只入陌路。
    剩下的,只有不死不休的——仇。
    就裴宴尘策使狼要取七七性命那一桩,裴寂恨不得当场拧断裴宴尘的脖子,永绝后患!
    死?
    死终归太过便宜他。
    让一个自视甚高、汲汲营营的人,活著,眼睁睁看著他珍视的一切——权势、地位、图谋、乃至引以为傲的裴氏身份——在他眼前土崩瓦解,烟消云散,那才是真正毁灭性的“亡”命。
    他可是“活阎王”。
    判人生死,从不只在一刀之间。
    裴寂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没有温度,只有森然的邪佞。
    这目光,看得裴宴尘眼皮猛地一跳,心底莫名发怵。
    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脊椎窜起。
    为何……自己竟会惧怕这个“阉人”?
    秋风和落叶两人已如鬼魅般从门內的阴影中闪出,挡在裴宴尘与大门之间。
    “裴二公子,请。”秋风下了逐客令,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站在我们督主府前的。
    他特意將“二”字咬得极重,裴宴尘越是介意,他便越是这样唤他。
    能在东厂坐上高位,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
    裴宴尘这种披著世家公子皮囊、內里却满是算计阴毒的“装”腔作势之徒,在他们眼中,如同透明琉璃,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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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宴尘闻言,著实脸色阴沉了几分,却看得秋风暗爽。
    就在裴宴尘准备拂袖离开时,变故陡生!
    人群中,方才叫囂得最欢、声音最尖厉的两个汉子,正想趁著混乱悄悄溜走。
    刚挤出人群没几步,肩膀就被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绣春刀瞬间抵在咽喉。
    只需稍一用力,便可血溅三尺,当场毙命!
    那汉子一瞥见飞鱼服和绣春刀,顿时魂飞天外——竟是锦衣卫!
    “哎哟!官爷饶命!小人冤枉啊!小人可没犯事啊~”两人嚇得双腿打摆子,杀猪般嚎叫起来。
    “小爷可从不冤枉好人?”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一身红衣最为扎眼、摇著描金摺扇的江鱼儿,走到人群前。
    脸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眼神锐利得很。
    “本大人方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二人污衊朝廷命官,誹谤东厂督主,扰乱京师治安,条条都够你在詔狱里……好好享福了。”
    他“唰”地合上摺扇,往那两人方向一指,轻描淡写:“带下去!送入詔狱,好好『伺候』著!好好问问是哪条“狗”给你们的狗胆!”
    江鱼儿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裴宴尘的身上,多少是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裴宴尘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在今日被一撕再撕!
    此刻再也绷不住,露出一脸阴鷙的狠戾。
    “詔狱”二字如同催命符,剩下的围观百姓顿时嚇得三魂丟了一魂。
    一鬨而散,生怕慢一步就被牵连进去。
    谁不知道詔狱是什么地方?
    站著进去,抬著出来。
    侥倖能留口气出来,那还不如直接死在里面来得乾脆!
    江鱼儿望向裴寂夸张地挤了挤眼,唇语道:小爷够意思吧?
    他目光又扫过台阶下脸色阴晴不定的裴宴尘,嘴角抽动。
    嘖,这个什么狗屁族弟,他也想顺手弄进去玩玩,可惜暂时没抓著现成的把柄,只得放他一条狗命。
    裴宴尘他垂著眼,眼底翻涌著阴鷙和一丝忌惮。
    裴氏再富可敌国,终究是商贾之流,是皇权脚下的臣民。
    待他日他执掌裴氏,必要打破陈规,將权势与財力,尽握掌中!
    裴宴尘脸上重新戴上假面——温润之气,轻拂衣袖,掸去灰尘,迈下石阶。
    此时,乘风驾著马车驶来,停在他面前。
    裴宴尘一言不发,弯腰钻入车厢。
    马车迅速掉头,消失在街角。
    裴府门前,终於恢復了它一贯的冷清肃杀,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江鱼儿的摺扇在掌心敲了敲,“若是审问出点有意思的,第一时间给你送来,你可得记住小爷我的好,你这督主之位事太多,烦人,先溜了!”
    “你是谁的小爷?”裴寂冷冷发问。
    江鱼儿摇扇子的动作瞬间僵住,訕笑一声:“得、得、得,你是我小爷总成了吧~”
    他调转话头,摺扇指向秋风落叶,“喂!你俩这年过得够滋润吧?再不回来收拾烂摊子,小爷我可就……给你把摊子整得更大点!让你家大人下次回来焦头烂额,处理不完公务,自然也就……见不著他的小娘子嘍!”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红风般溜之大吉。
    锦衣卫对著门前的三位大人行礼后,架著已瘫软如烂泥的两个汉子离开。
    秋风落叶对视一眼——这年就此打住,彻底过完了。
    俩人摩拳擦掌。
    方才人群中吠得最凶的这两条“狗”,必须好好“招待”一番,看看他们的嘴,是不是真如铁打的一般硬!
    阳光斜斜照在裴府屋脊上未消的积雪,泛著彩光。
    “七七,过来~”
    一个与方才判若两人的、低沉而轻柔的声音,如同暖风吹过寒冰,打破了门前的沉寂。
    裴寂站在门槛之內。
    马车里的崔小七撇了撇嘴,哼,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
    刚才那些鶯鶯燕燕围著你的府门转悠,你都没瞧见就走了?真是替你可惜呦!
    可这念头刚闪过,心尖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人心都是肉长的。
    被自己的血脉宗族,以如此不堪、如此决绝的方式嫌恶拋弃,甚至当眾宣称“血脉不容玷污”
    ……饶是他再强大,心底深处,也会心疼吧?
    下一秒,“好嘞!来了!”崔小七欢快地应了一声。
    大力赶忙鬆了口气,撩起车帘。
    崔小七利落地跳下马车。
    两人隔著数步之遥,遥遥相望。
    裴寂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出摊开掌心。
    书房內,一股灼人的热浪翻涌。
    崔小七脸颊酡红一片,额头更是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屋內竟比平日里多添三四盆炭!
    炭火烧得极旺,红彤彤的火光映著雕铜盆,將整个房间烘烤得如同早夏。
    “怎么添了这么多炭火?”崔小七热得一边解下夹袄,一边纳闷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裴寂。
    裴寂自然地伸手接过她的小袄,转身搭在屏风上折回在桌前坐下。
    翻转茶盏,倒了两杯热茶。
    崔小七蹙眉,方才从牵他手就觉得冷冰冰的,这会细瞧面色有些苍白。
    “你……感染风寒了?”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近,目光在他脸上仔细逡巡,“不然怎么会这么怕冷?”
    屋外窗欞下,双喜捂著嘴,肩膀可疑地耸动著,显然是憋笑憋得辛苦,躡手躡脚地贴著廊下柱子溜著走。
    裴寂深邃的目光淡淡瞥过窗户纸上那道慢吞吞挪开的人影,眉尾微微挑起。
    崔小七见他不语,自当他是默认。
    她快步走到他身侧,伸手就要去探他的额头:“到底哪儿不舒服?別硬撑著!我这就让冬伯去请……”
    话未说完,人已经转身,就要去唤人。
    “无碍……”裴寂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除夕那夜,他可是落成了雪人,天快亮才回府。
    回府后发了整整两日的高烧。
    崔小七被他握住,顺势在他身旁的凳子坐下,气鼓鼓道,“怎么会无碍呢?裴寂,人不是铁打的!生病就要看大夫!”
    “还有难过就是,生气就是生气,开心就是开心……这些情绪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她看著他略显疲惫的眉眼,想起方才门外那场闹剧,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被亲近之人伤害,还是亲爷爷,亲弟弟,这种滋味……”
    “裴宴尘……”裴寂打断了她的话,“是庶出。”
    崔小七呆住了!
    一脸愕然:“庶……庶出?!”
    也就是说压根不是亲弟弟!
    难怪!!!
    这就解释得通了,裴宴尘那深入骨髓的嫉恨与处心积虑的算计,一切的根源,原来都繫於这“庶出”二字之上!
    嫡庶分明。
    “庶出”便是他裴宴尘永远甩不掉的身份。
    无论他多么优秀,多么努力,在裴庆和整个裴氏宗族眼中,都是低於嫡出!
    暖阁內炭火依旧热浪蒸腾。
    崔小七看著裴寂苍白中透著倦意的侧脸,酸涩难忍,忍不住倾身上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希望自己的这个爱心抱抱,能安慰到他一点。
    裴寂身体僵了一瞬,猛地探出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崔小七只觉一股力道传来,重心不稳,一声低呼,整个人便跌坐在了他坚实的大腿上。
    这姿势……瞬间变得无比曖昧。
    崔小七猝不及防,对上裴寂近在咫尺的目光。
    他动真格的?
    那她也不带怕的!
    崔小七大著胆子,双手勾住裴寂的脖子,眼睛忽闪忽闪,“想我吗?”
    声音轻如羽毛撩拨在裴寂的心尖上,酥痒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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