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內。
    同庆帝高踞龙椅,冕旒低垂,威严的面容隱在阴影之中。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个个低眉垂首,恨不得如同鸵鸟一般將脖子缩进朝服里。
    谁不知今日是那“活阎王”裴寂的生死之判?
    多数人曾在其铁腕下吃过苦头,此刻只盼著看他没个好下场……
    唯有江鱼儿,眉头紧锁,一脸忧虑。
    同庆帝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伏于丹陛之下的三人——裴威,裴庆、裴宴尘。
    继而又视线定格在殿门外那道孤绝挺立的玄色身影上。
    冥冥之中都姓裴。
    “你確定,裴寂便是你裴氏流落多年的嫡孙——裴云珩?”
    同庆帝的声音透著三分疲惫,却带著令人不容忽视的威压。
    裴庆虽为一族之长,可面对皇上威仪,忌惮的可不止七八分,声音发颤,“回陛下,是裴云珩。”
    “哦?”同庆帝尾音微扬,带著审视的意味,“证据何在?”
    “草民……草民已將族中秘辛,尽数书於此处……”
    裴庆双手高捧过顶,奉上一纸。
    此乃家族秘辛,当眾宣之於口,实属难言,只得此法。
    百官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薄薄一纸上,彼此交换著心照不宣的眼色。
    內侍无声上前,接过纸笺,呈於御前。
    大殿內落针可闻。
    许久,同庆帝放下纸笺,“裴威,你可知罪?”
    那声音不高,却带著深入骨髓的寒意。
    “臣知罪”,裴威猛的一个响头磕在冰冷的玉砖上,“是臣没有查清裴督主的身份,以至於裴氏一族嫡孙入朝堂,是臣该死,是臣的罪责,裴督主当时只是三岁稚童,不諳世事,臣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还望陛下开恩,免责於裴寂……”
    他额头抵地,身躯颤抖。
    当年他一个净身房小小的管事,至於被送进宫的是什么背景,与他何干?
    帝王如此问,摆明了就是將罪责要推到寂儿身上。
    伺候同庆帝二十载,他太清楚今日这阵仗意味著什么。
    杀心已动!
    他必须护住寂儿,哪怕是用命,哪怕是螳臂当车!
    殿外的裴寂,虽无宣召不得入內,却將殿內言语听得真切。
    他身形纹丝不动,唯有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缩。
    裴庆恨不得从未来过京城,恨不得裴云珩彻底死在二十年前,可今日却当著文武百官的面承认。
    哪怕裴氏从此以后,沦为笑柄。
    这就……耐人寻味。
    裴寂目光沉寂。
    裴威浑浊却无比清明的目光落在殿外裴寂的身上。
    嘴唇无声地开合,“寂儿……好好活著。”
    然后,带著决绝,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象徵著无上皇权的盘龙柱!
    惊变在转眼间,殿內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颅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如同泼墨,瞬间染红了冰冷的汉白玉柱基。
    也染红了裴寂瞬间收缩的瞳孔!他身体晃了晃。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衝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宽大的朝服袖袍之下,紧握双拳的手,青筋凸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第一次,不再是惯常的冰冷死寂,而是燃起了焚天煮海的恨意和一种彻底决裂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百官的身影,落在躺在血泊中的义父身上,最后落在那抹至高无上的明黄身影上。
    好好活著……
    义父,您用命换来的这条命……寂儿,不会让它轻易终结。
    这笔血债……寂儿……会替您討回来!
    空气里瀰漫著浓重的血腥气。
    浓重的血腥气在金鑾殿外瀰漫开来。
    龙椅之上,同庆帝威严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震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沉默片刻,声音听不出喜怒,“准裴寂……將人……带出宫……厚葬。”
    死寂尚未散去,內侍尖厉的声音已划破空气,朗声宣读圣裁:
    “东厂督主裴寂,即日起,削去东厂督主之职,褫夺一切內廷职司!”
    “封——裴寂为镇北將军,即刻率军北上,赴镇塘关,討伐金夏国!”
    “著,萧国公世子萧清河为副將,隨军出征!”
    这道旨意一出,鸦雀无声的朝堂登时譁然,却又在瞬间归於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削去权势熏天的东厂督主之职,连个缘由都没有。
    封为镇北將军,是看似恩赏的催命符!
    恩威並施?不!这分明是削骨剔肉后,再餵下一颗裹著霜的砒霜!
    谁人不知?
    镇塘关,那是大禹与金夏国拉锯多年的血肉磨盘!
    两国刚刚停战议和一年,边境局势敏感至极。
    此刻命裴寂率军“討伐”,无异於主动撕毁和约,重启战端!
    且不说金夏国是否会应战,单是这“擅启边衅”的千古骂名,被天下百姓唾骂!
    更遑论,自古阉宦掌军,闻所未闻!
    他一个宦臣,面对虎狼之师般的金夏铁骑,能活下来的机率有多大?
    纵使侥倖不死,若战败,亦是死局!
    这分明是堵死了裴寂所有的生路!
    削权是拔其爪牙,封將是驱其赴死!
    帝王心术,何其深也,何其毒也!
    同庆帝就是將他重启战火的恶名,稳稳地扣在裴寂这个弃子头上!
    这仗是同庆帝要打的,可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百姓对裴寂早已怨声载道,这“祸国殃民”的罪名,他背定了!
    就如此忌惮裴氏?
    帝王何须忌惮,只是杀鸡儆猴!
    要让裴氏的族长,和未来族长看清楚,皇权不可僭越,皇室和裴氏之间的……不可翻越!
    不若裴威的今日就是裴氏的明日!
    都说一箭双鵰,这帝王射箭术果不同凡响,那可是命中一排排的雕……
    “宣、镇北將军进殿……”內侍的声音传出殿外。
    裴寂僵硬的抬腿迈入宫殿,一步一步……朝著躺在血泊中的裴威走去。
    每近一步,就如同踩在刀尖上……
    秋风、落在眼睛发涩,跟在身后低垂著脑袋,不敢……抬头去看大人那孤寂瑟瑟的背影,以及地上……
    ……
    “阿寂……歿了?”
    崔小七听闻冬伯的话,是一点也不信,连连摇头。
    不可能!
    在同庆帝眼中,一个宦官,纵使掌权,也不过是把好用的刀,翻不出天去,更威胁不到皇家!
    他怎么可能会被赐死?
    沈知宴和沈舒玉匆匆赶来,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她搀扶起来。
    沈舒玉看著崔小七空洞无神的双眼,散乱的髮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心中酸楚。
    她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崔小七整理散落的鬢髮,一边说,“小七,別怕……寂儿他……没有死,是他义父没了!他……还活著!”
    “义父”没了……
    崔小七空洞的瞳孔,因为这“义父”二字,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於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冬伯口中的此“大人”非彼“大人”。
    冬伯是裴威的人,当年他只是宫中一名普通侍卫,因不慎捲入后宫风波,引出净身之祸。
    是裴威暗中施以援手,將他秘密送出宫外安置。
    救“命”之恩,日后才当尽心尽力地服侍裴寂,护其左右。
    冬伯这口误著实嚇坏了崔小七,还有大力……
    “冬伯,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寂又在何处?”
    “老大人他……在今日早朝上……在金鑾殿外……当著满朝文武的面……担下的所有罪责……然后……然后……一头撞在盘龙柱上……当场……就没了气息……”
    冬伯的老泪纵横,“大人…此刻怕是已经出了城门,北上镇塘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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