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氏將那点翠簪插至苏萤头上时,苏萤不免在心中嘆了口气。日后必定要躲著那杜衡远远的,也希望这位杜大公子真如眾人所想,日后春闈蟾宫折桂。否则,便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另一边,在老夫人堂屋之中的杜衡自然不知,人人见了都得尊称他一声大人的他,已被当成了避之不及的不可言说之人。
    他其实心里明白,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便变得有些过於紧张他与婉仪。这种紧张,不仅仅是在意他的科考,或是婉仪的教养,而是紧张是否哪一日她又会失去一些本应属於她或本就是她的人或事。就像是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失去与她共携白首的夫君一般。
    於是,当他看到母亲在见到婉仪开心地向她展示二婶送的玉鐲时,便隱约察觉到母亲的不快。
    果然,母亲便转向了二婶那个软弱的外甥女苏萤。原本他打算出言打岔,將母亲拦下来。可谁知祖母却先他一步,给苏萤做了面子。他遂打消了念头,未曾开口。
    他希望母亲对苏萤不要太多苛刻,像她这般寄居在府上,又处处透著小心的举止,若是被敲打太过,只怕驳了二婶的面子,弄得大家都不好看。毕竟今日是婉仪的生辰。
    没想到,待她们回来后,苏萤竟是得到母亲的允许,虚扶著她回到堂屋。
    而苏萤,也同之前一样,低眉垂目,安安静静。可偏偏就是这般低首敛眉,便让人一眼瞧见她头上那只新得的簪。
    “原来萤姐姐挑了这只点翠簪!”
    与杜衡一道立於书案前的杜婉仪,放下手中的《千家诗》迎上前去,欣喜道:“我也有只一模一样的簪,看来姐姐与我喜好相同。”
    苏萤任由杜婉仪拉著她到老夫人的面前,却只是靦腆地笑著没有答话。
    “眼光不错,这只簪正適合你们娇艷如的年纪。”
    老夫人讚许地点了点头,她虽不了解苏萤,却甚是了解程氏。看著程氏逕自於右下首落座,顺气了许多,心中不由对苏萤高看了几分,要知道程氏的性子可不是一味示弱便能轻易安抚的。
    苏萤在此时接过老夫人的话,说道:“大伯母慷慨,让丫鬟捧了好些精致的首饰,只是我见识浅薄,看著什么都好,最后还是大伯母帮忙挑的。要说有眼光,还得是大伯母。”
    这面子给得足足的,程氏嘴角一扬道:“你是个好孩子,日后若是在偏院闷了,就同婉仪一齐做个伴。”
    苏萤再次向程氏道谢之后,便乖觉地要站回容氏的身后,谁知这个时候杜婉仪却拉著她往书案前去。
    苏萤看见杜衡也在那儿,便不动声色地站著,对杜婉仪说道:“婉仪妹妹可是要让我看些什么?”
    杜婉仪倒是没察觉什么不对,也停住脚步,面对苏萤笑答道:“方才祖母在考校我与兄长诗文,萤姐姐也来凑个趣?”
    只见苏萤笑著摇头,道:“我於诗文最不在行,去了反倒露怯,好妹妹饶了我吧!”
    说著便一脸羞涩地躲回容氏身后。
    程氏虽不知苏萤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看著她说到做到,並未往杜衡所在的书案去,心中一松,便专注在饮茶之上。
    容氏则是屋內唯一知晓苏萤藏拙的人,她的外甥女未上过一日学,可日日却泡在父亲的书院之中。就拿杜婉仪方才看的《千家诗》来说,她在出嫁前,也就是苏萤大概六七岁之时,这小丫头便已將此书背得滚瓜烂熟。
    然而容氏的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她知晓外甥女这么做定有她的用意,於是在苏萤站回她身旁之时,拿手轻轻拍了拍苏萤交握於身前的双手,似是安抚又似是鼓励,仿佛在说,姨母在这儿呢。
    老夫人並不知晓苏萤的学问深浅,但老人家毕竟见多识广,加之她对容家的了解,心道这个聪明孩子许是不愿越了婉仪去,遂也未作声,只是慈爱地催著自家孙女道:“你不是说今日生辰想偷一回閒吗?祖母今天就考校个容易的,你若说得好,我就替你母亲做个主,让你这一日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此话当真?”
    杜婉仪的话是朝著祖母问的,可是那一双杏眼却是瞧著自己的母亲程氏,可见程氏平日对她要求甚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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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苏萤推说自己不会,程氏只觉得自己女儿已胜了苏萤一筹,换言之,她教女有方,也胜了容氏一筹,心里得意,遂笑而不语,算是默许。
    杜婉仪见状,便兴致勃勃地执笔书写起来。
    待婉仪书写之际,杜衡的神思不觉游离开去。这位苏萤,似乎並不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简单。行为举止间虽显懦弱可欺,然眉眼神色,却总带著一丝淡淡的自持与风采。
    还有,她竟言自己不擅诗文?可她出身容氏,家学渊源,怎会连《千家诗》都不敢言通?
    更令人诧异的是,母亲原先还一口一个苏姑娘地喊著,眼下却默许苏萤喊她大伯母。
    这所有的一切看似奇怪,又不奇怪;似合理,又不合理。不知不觉间,这位少年举人便存下了一份探究之心。
    正神思飘忽间,忽觉眼前有人晃了晃手,杜衡遂收起思绪,轻咳一声以作遮掩,方低头看去。
    此时,婉仪已默写出了祖母让她写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他看了看,点头道:“此字写得比之前有所进步。”並且示意婉仪,可以將字拿去给祖母討个夸奖。
    杜婉仪当然相信兄长所说,於是迫不及待地將字呈到祖母面前。
    老夫人端详片刻后,问道:“婉仪可品出这两句的妙处?”
    只见杜婉仪胸有成竹道:“这两句的诗眼在於『疏影』与『暗香』,疏影二字体现了梅枝的灵动,『暗香』更是妙了,將梅香变得好似真能闻到似的!”
    “品得好,足见你这几日没有偷懒。”老夫人欣慰地点头,隨即又看向了书案前的孙子,招手道:“衡哥儿,你讲讲你的见解。”
    杜衡听到召唤,便走上前来,认真地答道:“孙儿觉得婉仪说得有理,若非要再品上一品,孙儿以为『水清浅』才是此诗句的绝妙之处。”
    “哦?”老夫人抬眸。
    只见杜衡虚心解释道:“只有『水清浅』才能倒映出梅枝横斜,也只有『水清浅』为景,才使得暗香浮动有处可循。”
    苏萤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她自然知晓,这句诗出自南唐残篇,原为“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
    故此诗的真正妙处在於,將“竹”改为“疏”,將“桂”改成“暗”,如此一换,使得梅形神兼备,意境脱胎换骨。在她看来,婉仪的品鑑是对的,杜衡的点评就不过尔尔了。
    苏萤心想,难道他是因胞妹生辰,而故意收敛锋芒以作抬举之用?
    如若不是,单就此番评说,她实不相信这位杜衡能有金榜题名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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