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替公子將亭中小炉点著后,便一直在园门口守著。许是来的路上走得太急,吃了冷风,没多久便觉得肚疼肠鸣,遂提著裤子跑去净房。
    待一身轻鬆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往回走。这个时辰,除了一些干粗活的婆子,等閒无人。可才走几步,便远远瞧见一袭妃红从园匆匆离去,看那身影去的方向,不是角门便是偏院,难道是哪个胆子被撑大的外院丫鬟想要攀自己少爷的高枝?
    心道不妙,他赶忙一路小跑,进了园子。
    却见公子立於梅林之中,发顶、肩头均有落雪,双眉紧蹙,若有所思。
    清泉以为公子怒极,心下一凛,忙跪下认错:“公子,我刚才肚疼,没守好园,让人扰了公子清净,请公子责罚。”
    杜衡只是被苏萤匆匆而去时,那荡漾的一身妃红恍了心神。她慌乱的眼神,避之不及的神色,让他不得其解,一时忘了回到亭中,不知不觉落了一身白雪。
    清泉的闯入,才將他从神思中唤回。
    看著眼前跟著他多年的小廝,双膝深埋雪中,杜衡的眉头更是一紧,问道:“清泉,你怕我?”
    清泉见公子神色竟比方才还要凝重,心中惶恐,摇头否认道:“怎,怎么会,公子向来,向来,待小的很好,小的怎么会怕?”
    “那你为何是此等慌张模样?”
    “小的,只是,只是,”
    清泉从未被公子这样问过,不知公子何意,平常的机灵劲儿在此时毫无用武之地。
    杜衡看清泉结结巴巴,一时失笑。
    他朝清泉抬手,示意他起身,嘴角却无奈扬起,自己今日是怎么了,竟拿苏萤的慌张同清泉相比。
    见公子神色缓和,清泉才大著胆子,起身道:“公子,要不咱们回亭子歇歇,您身上落了好些雪,可千万別受了寒。”
    经清泉一提醒,杜衡才低头瞧见墨色轻裘之上確实落了不少白雪。
    原来自己竟在雪中站了那么久,他略一沉思后,便隨意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道了声:“回去吧!”
    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园。
    清泉还以为公子扫兴而归,遂急忙返回亭中灭了炉子,才匆匆追了上去。
    春暖在公子出门赏雪后,便回到耳房,拿出了公子许久不穿的旧里衣,打算拆了料子做成护袖。
    公子常伏案写字,再好的衣裳也经不住成日在书案上磨。春暖想著,旧里衣的料子比新布更软绵,若做成护袖缝在公子的常服里,既不浪费,又能护住衣料,实是再好不过。
    可才拿起剪子,便听到小丫头来报,说是太太房里的雪鳶来了,於是忙放下剪子去迎。
    方一出屋,便瞧见雪鳶提著食盒,由小丫头打伞扶进院来。只见她身穿银青色织锦夹袄,外披滚著细兔毛的素纹斗篷,与身旁殷勤打伞的小丫头一比,倒真有几分主子的气派。
    春暖心中思忖,三年前大太太便曾属意让雪鳶姐姐来少爷房中照顾起居,只是因老爷骤然离世,才没了后续。这三年间,但凡夫人有事,一律让雪鳶通传,大傢伙儿心里和明镜似的,都知道这雪鳶迟早要被夫人指到少爷房中。
    如今看雪鳶的打扮做派,怕是春闈一过,便要来了。於是春暖便更加热络殷勤,道:“这大雪天的,还让姐姐亲自走一趟,下回唤我去姐姐那儿便好。”
    她接过雪鳶手中的食盒,放置案几之上,又亲自替雪鳶脱去斗篷。
    “姐姐,快坐下暖暖!”
    雪鳶见春暖如此识时务,心中十分受用,道:“咱们姐姐妹妹,哪儿来这么多客气。”
    说著便落了座,双眼却不动声色地將耳房检视了一番。
    春暖接过屋里小丫头奉上的茶,送至雪鳶手中,主动道:“公子去园赏雪,一时半刻回不来。”
    雪鳶点头,放下茶盏,道:“我知公子每逢降雪便去烹雪煮茶,只是那雪水终是比井水寒凉,便让人煮了这红枣银耳粥。你等公子回来,好歹让公子用些,莫让太太担心。”
    春暖应声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姐姐放心,等公子回来时,我就暖上一碗给公子。”
    雪鳶心中满意,执起茶盏,慢慢啜饮茶水。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看向春暖,问道:“昨日我同太太去了帐房,回来便听守侧门的婆子提及,公子辰时来了东院,过了半晌才走。你可知所为何事?”
    院里的老婆子向来油滑,自知没机会在主子跟前凑趣,便自然更亲近主子身边的人。公子让她不要声张,可没说不让报给雪鳶。於是当晚便找机会將公子曾来东院一事,献宝似的让雪鳶知晓,雪鳶为此还赏了这婆子一个小荷包,並嘱咐她,往后若还有此等事体,需如此次一般,只同她稟报。
    春暖一听,细细回想,答道:“昨日公子按惯例在书房写文,確实中途离去。只是公子向来只让清泉跟在身旁伺候,我並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她顿了一顿,怕自己答得不好,於是又添补道:“姐姐您也知道,公子写文向来不喜人扰。既是半途离开,许是想起了什么事。不如待公子回来,我帮姐姐问问?”
    雪鳶一听,忙拦阻道:“不用了,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公子必定会派人再寻太太。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雪鳶自是知晓公子脾气,当时听闻婆子来报,只觉心中蹊蹺,何事竟比写文重要,让公子来了东院?可又为何不愿婆子声张,更何况那时她与夫人正在帐房,公子若真有事找夫人,为何不派人通传?
    既然春暖不知,她也不愿春暖多此一举,於是打马虎眼道:“我也只是问问,许是公子只想四处走走而已。”
    待茶饮尽,雪鳶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去服侍太太梳洗了。”
    春暖忙应声跟著,又给雪鳶披上斗篷。
    雪鳶走至门口,似又想起什么,拉起春暖的手,柔声道:“太太只盼公子能好好用心备考,所以才会遣我来问。这事儿便这么过去了,你也別多余让公子知道,免得分了他心神。”
    春暖忙道:“姐姐放心,我晓得的。”
    雪鳶嘴角含笑,待门口小丫头將伞撑好,方缓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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