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再见之时,他是那个拄著木棍、头髮凌乱、破衣烂衫、满脸坑洼的晦气乞丐,而她则是那个慵懒坐於软轿之中,髮髻鬆散、衣香鬢影、肤若凝脂,刚从员外老爷家宿了一夜的小林娘子。
    若不是接她回青楼的龟公,嫌他挡路,骂骂咧咧地啐了他一口,而他则举起木棍要还手,否则要寻著她,还需一段时日。
    他背著人命,既要隱姓埋名,又得有个落脚之地,藏身青楼、做个龟公,自是再合適不过。只是苦了他,要一遍又一遍,亲自將心爱的女人送去別的男人臥榻之上,再一遍又一遍,將她从那些人怀中接回。
    她欠他的太多。哪怕每次都洗净自己,再將身子交还给他,她仍觉不够,扯不清,也还不了。
    因此,只要他欢喜,偶尔有些露水情缘,她也由著他去。甚至是那些他们买来,准备调教一番后,再送去青楼卖个高价的年轻姑娘,只要他愿意,她也假装不知,任他尝鲜。
    一夜两夜的,她都容得下。可偏偏是红,她接受不了!
    平日里,她可是正正经经的苏家当家主母。除非苏建荣不在府中,否则要见他一面,还得让心腹去偷偷唤来。
    可红不一样。因著他们暗里的营生,他们想见便能见,甚至比她还名正言顺、来去自如。
    猫儿狗儿她可以不计较,可让她撞见红正趴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地唱著小曲儿。
    她便疯了!
    此刻,他正蹲在苏萤面前,摩挲著下巴,打量著这块他垂涎已久的嫩肉,问她要如何处置这位苏家大小姐。
    林氏一看那眼神,便知他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放过了。
    想起过往,想起与他的点点滴滴,她终是心一软,人既已到手,那便如他的愿吧,或许这苏萤,能让他断了对红的心思。
    她正要张口说一句“你看著办”,忽有脚步匆匆而至。
    “老爷,太太,您身边的陈妈妈派人送话儿来,说是雁盪书院的容老先生派人来问,大小姐可曾在府中。”
    林氏一顿,忙收了心思,冷声问道:“陈妈妈怎么回的?”
    “陈妈妈说,她说小姐自苏老爷启程后便去了雁盪书院,不曾回来过。”
    林氏道:“你传话给她,说她做得好,我过会儿就回府。”
    “是,太太。”
    这么一番来回,魏亮也没了兴致,他向来在这事上警觉,於是主动对林氏说道:“容家老儿已上门来问,那么他迟早便会报官。別的倒不怕,就怕那永嘉的刘显岭插一脚。”
    乐清地大人杂,又有袁家这样的权势大族,他们除了把姑娘放在眼皮子底下调教,其他的勾当,是不敢在乐清明目张胆地做的。
    可永嘉就不同了。那地方官小权大,行事隱蔽,他们的营生,早已和永嘉县丞绑在一处。每每买来姑娘,县丞便吩咐主簿篡改户籍,將人一併归入魏亮名下那个空壳曲坊。
    如此一来,姑娘们在乐清调教时,哪怕被府衙查验,也好有个名正言顺的出处,人確实是归他们的。
    调教妥当后,再送去青楼,就更是名正言顺,不但不会被疑,还能卖出好价。
    然而,这一切,其实还多亏了苏建荣。
    当年,为了掩盖林氏那五年在杭州的经歷,是他亲自出手、重金打通了永嘉县丞那条路。后来魏亮与林氏干起这等营生,也正是仗著这条旧线,才有地方可疏通、有名头可掛靠。
    而魏亮如今能摇身一变,成了那位魏老爷,更是託了这位县丞的福。正是对方帮他在户籍上找了个將死之人,將身份一换,从此脱胎换骨,换了姓名,也洗净了过往。
    只是原主是贱籍,要想真正翻身,除非有德高望重之人愿意作保。找人不难,难的是谁肯担这名声。
    直到多年后,容老爷为救孙女心切,咬咬牙,落下脸面,为魏亮作了保,这才帮他真正摆脱旧名林明辉的阴影,彻底脱籍成良,从此洗白上岸。
    此时见林氏犹豫不语,魏亮又催一句:“若不是有內应,我们哪能知道刘显岭已经查到了林家村?他现在没证据,不好越界查我。可一旦容老头报官,刘显岭那廝定要插手,到时只怕会搜上门来。她们几个,今夜必须送去红那儿,拖不得。”
    林氏是聪明人,小事上虽爱吃醋,但大事上从不含糊。
    “好,那就快些把她们送过去吧!”
    魏亮见她听话,自然也不能再犯浑,便趁势低声哄道:“我让人送她们去,我陪你回苏府。苏建荣不在,我自当护著你,別胡思乱想。”
    话音一落,果然说到林氏心坎上。她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乖顺地依偎在魏亮怀中,任由他搂著,缓步出了屋。
    ......
    无法言语、动弹不得的苏萤,只觉得眼下正是唯一的机会。
    她回头望向姨母、岫玉与桃溪,神情沉静而坚定,她想让她们知晓:只要不被分散,便定能找到逃生之机。
    桃溪与苏萤主僕多时,早已生出了默契,只见桃溪忽动身子,悄悄挪到了两位主子前头。岫玉见状,也心领神会,与桃溪並排。
    不多时,两名隨从匆匆闯入。因她们脚上仍绑著绳,行动不便,两人对视一眼,便各自拔出匕首,利落地割断脚绳。
    桃溪脚上的绳子最先鬆开。她当即挣扎著起身。一名隨从见状,正欲押她先走,谁知她忽地一脚踢向他胯下。
    那人惨叫一声,踉蹌后退,吸引了另一个隨从的注意。
    “臭丫头找死!”
    两人扑上来,揪住桃溪的头髮就是一顿拳脚。岫玉见状,也挣扎起身,跟著撞了上去。
    苏萤心急如焚,却无法相助,她必须在桃溪为她爭取的这短短时间內,寻著法子留下线索。
    只见她赶忙贴近姨母身侧,用腰侧蹭过容氏被绑著的手。容氏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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