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书房。
    空气里瀰漫著令人心烦的焦躁。
    林正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面前的书案上,堆满了从凤翔郡各地送来的灾情急报,每一份都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力交瘁。
    “……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河床见底,人畜无水可饮……”
    “……流民激增,已生乱象,昨日又有三村因抢水械斗,死伤过百……”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著眉心。
    大旱,天灾。
    可天灾之下,往往是更可怕的人祸。
    城中粮价飞涨,那些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粮商,此刻一个个化身为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將米价抬到了一个足以逼死人的地步。
    他不是不想管,而是没法管。
    强行干预,只会让那些粮商把粮食藏得更深,到时候局面只会更糟。
    更何况,这些粮商背后,盘根错节,甚至与军中都有牵连,这也是前任都尉留下的烂摊子。
    他这个郡守,看似风光,实则每日都在走钢丝。
    就在他焦头烂额,思索著如何写一份既能陈明灾情、又能为自己开脱的奏报时,书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人!”
    一名亲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和喘息。
    “何事如此慌张?天塌下来了不成?”林正源睁开眼,语气中带著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亲兵在门外“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都在发颤:“大人!天……天没塌,但……但京城派来的钦差,二皇子江承乾殿下,已经抵达郡城之外!”
    林正源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二皇子……江承乾?
    那个在京城诸皇子中,以手段狠辣、城府极深著称的“笑面虎”?
    林正源心头巨震,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脸上所有的愁容和烦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和凝重。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褶皱的官服,將官帽扶正,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对著门外沉声道:“备我官马,隨我出城迎接!”
    “是!”门外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去了。
    林正源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
    郡城之外,官道。
    通往郡城的黄土官道,此刻已然成了通往地狱的入口。
    道路两旁,隨处可见倒毙的尸体,他们大多衣不蔽体,形如枯骨,散发出阵阵恶臭。苍蝇嗡嗡地盘旋著,不知是在为死者哀悼,还是在享用一场盛宴。
    尚有一息尚存的灾民,则眼神麻木地蜷缩在路边,连伸出手乞討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正执著地摇晃著身旁早已冰冷的母亲,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咽:“娘,醒醒,我饿……”
    不远处一个老者,手里拿著草根正麻木的往嘴里塞。
    死寂,绝望,在这里成了唯一的主旋律。
    就在这片地狱般的景象中,一队人马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
    近百名骑士,身著鋥亮的明光鎧,手持锋利的长槊,胯下的战马神骏非凡,膘肥体壮。
    他们护卫著一辆以金丝楠木打造的华贵马车,马蹄踏在乾裂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马车旁,一名青年正骑著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与车队並驾齐驱。
    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著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腰束玉带,面如冠玉,气质儒雅,仿佛一位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
    然而,他那双眸子,却不见半点文弱,反而锐利如鹰,瞳孔深处带著审视一切的冰冷和漠然。
    他,正是大江王朝的二皇子,江承乾。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官道两旁的惨状,他的视线在那摇晃著母亲尸身的孩童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在那啃食草根的老者身上顿了顿,俊朗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只是,他握著马韁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那原本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
    当林正源带著一眾郡府官吏,气喘吁吁地赶到城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边是炼狱,一边是华堂。
    强烈的反差,让这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后心也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他快步上前,在距离车队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恰到好处地带著一丝仓惶和疲惫:“下官凤翔郡郡守林正源,率合郡官吏,恭迎二皇子殿下!殿下远道而来,下官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马背上的江承乾,目光从远处收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林正源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瞬间收紧。
    “林郡守,免礼吧。”江承乾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喜怒,“本王奉父皇之命,前来賑灾,不是来听你们请罪的。”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林正源起身。
    林正源直起身,態度依旧恭敬无比。
    “城中情况如何?”江承乾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林正源心中一凛,他不敢有丝毫隱瞒,也不敢添油加醋,只是將自己所知的情况,用最简练的语言,如实稟报。
    “回殿下,凤翔郡大旱三月,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城外流民已逾万数,城中……城中粮价飞涨,有不法奸商囤积居奇,致使米价一日三涨,百姓苦不堪言。”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慨与无奈,“下官无能,虽有心弹压,奈何这些粮商行事隱秘,帐目上无懈可击,苦无確凿证据,不敢贸然行事,唯恐激起民乱,罪上加罪。”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灾情的严重,又將矛头直指城中粮商,最后还把自己摘了个乾净。
    江承乾听完,那张儒雅俊朗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冷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感觉周遭的空气,温度骤然降了几分。
    江承乾不再看林正源,只是调转马头,淡淡道:“进城。”
    车队缓缓启动,越过林正源等人,向著城门驶去。
    从始至终,江承乾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林正源站在原地,直到车队完全消失在城门洞里,他才缓缓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知道,这位皇子,比传闻中还要可怕。
    ……
    二皇子江承乾,直接入驻了郡守府。
    林正源原本准备好的接风宴,被他一句“灾民尚在啃食草根,本王何敢饮宴”给轻飘飘地挡了回来。
    他只要了一间最清净的书房,然后便將自己关了进去,谁也不见。
    整个郡守府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正源坐立不安,他摸不透这位皇子的心思。
    直到深夜。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承乾的书房內。
    他们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身上散发著一股与普通士兵截然不同的血腥煞气。
    这是皇子亲卫,“玄鸦”。
    江承乾头也没抬,依旧看著手中的一份卷宗,语气平淡:“去查,城中所有粮商的底细,尤其是他们的粮仓,我要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粮食。”
    “是。”
    其中一名玄鸦沉声应道,声音嘶哑,如同金属摩擦。
    “记住,”江承乾翻过一页卷宗,补充了一句,“本王要的是实话,不是他们帐本上的数字。”
    “属下明白。”
    两道黑影,再次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內,重归寂静。
    只有烛火,在轻轻摇曳,將江承乾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数日后。
    郡城的气氛,没有因为皇子的到来而有丝毫缓解,反而愈发诡异。
    粮价依旧在涨。
    苏媚的善举,在巨大的灾情面前,如杯水车薪。
    她的米铺前,队伍排得越来越长,而她的存粮,也越来越少。
    郡守府內。
    江承乾依旧每日闭门不出,仿佛已经將賑灾之事拋之脑后。
    就在林正源几乎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份密报,经由玄鸦之手,悄然送到了江承乾的书案上。
    江承乾展开密报,一目十行地扫过。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城中钱家等几大粮商的粮仓实情,储备之丰厚,触目惊心。
    足以让全郡百姓,安然度过此次大旱。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密报的最后几行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终於起了一丝波澜。
    ——“钱氏粮行,其背后,与京中户部侍郎周显,关係匪浅,疑为其在凤翔郡的钱袋子……”
    户部侍郎,周显。
    江承乾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著,发出“篤、篤”的声响。
    书房內,一片死寂。
    他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这不再是简单的天灾人祸,而是掺杂了朝堂之爭的浑水。
    一个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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