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如果那人真的將母亲的病治好了,难道您当真会把大妹妹嫁给那个青年?”
    朱標忍不住问。
    朱重八听完轻蔑地“哼”
    了一声:“怎么可能!那小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咱金枝玉叶的女儿有想法?只要治好你娘,饶恕他的诸多罪过已是仁至义尽了,怎还会將有容许配给他?”
    朱標疑惑道:“可是……此事您之前已经明詔天下,婚约还是您亲自允诺的呀。”
    朱重八不以为然地答道:“那又如何?本王下的旨当然也可收回!既能决定的事也能更改,岂是那么容易就兑现的?”
    更何况,那份婚约是他当初借著生病一事,迫使有容与我订立的。
    如此得来的婚事,又怎能不予废止?”
    朱標听到此处,双眼不由瞪大,追问道:“那……若是他拿圣旨相要挟又当如何?”
    朱重八冷哼一声,隨即露出一抹略显阴鷙的笑容:“圣旨?什么圣旨?寡人可未曾降过这般一道圣旨!知晓这道圣旨的人寥若晨星,也从未对外宣扬。
    那小子要是懂事,不提也便罢了。
    倘使执迷不悟,拿著圣旨胡言乱语,就给他扣顶假冒圣旨的罪名便是。”
    “父亲,这么做是否……有些太过不妥?”
    朱標的嘴巴张了张,原想直言內心所感,话临出口却硬是改了口。
    “是不是觉得为父实在过分?想说就说,咱们父子之间何须吞吞吐吐。”
    朱重八对此倒很是坦然,“標儿,这便是为父今日欲教导你的:为人莫要太过爱惜脸面,太在乎脸面就易为人所制。
    你以为当上皇帝就必须事事言出如山?事实並非如此,虽有些时候当言行一致,但在另一些场合则需要不顾及所谓顏面,偶尔將自己的立场灵活一点又有何妨?这样人家再想找你麻烦,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朱標頷首称是,却不知道到底会不会牢记於心。
    待將心中因为父亲这份理直气壮而升起的震动稍稍压下后,朱標稍作思索,继而道:“那……万一有容执意不愿解除婚约,坚持要嫁予他,该如何应对?”
    听闻此语,朱重八不由笑了出来:“怎么可能是这样?標儿,你该不会是在胡思乱想吧?有容才不会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呢。
    倘若退婚力功,她一定会感到欣喜异常。
    吾家朱氏女儿岂会有那般愚笨,明明被逼无奈订下的婚约竟还想守信履约!”
    朱標瞧著神情自信无比的父亲,回忆今日在寿寧宫中所见情景,一时颇有诸多言语想要表达,然而思量一番之后还是將其按捺下去,准备暂且观望,等到那位韩力治好母亲的病再说。
    毕竟若未能痊癒,无论谈论多少也是徒费唇舌……
    隨后的时间里,朱重八並未让朱標离去,而是留下在此处看其批阅奏章。
    过了不久还把部分奏章交予朱標,令他尝试参与政务处理,並由自己审验结果。
    对於可行者直接採纳,而存在瑕疵之处则详加解说指点方法。
    朱重八对朱標这位储君之关爱真是难以言喻。
    然而没多久,朱重八便发现朱標精神状態依旧恍惚,“標儿,你还在担忧你娘亲的病况以及那个医生调製药方的事么?”
    朱標默应著点了点头,“唔,总忍不住想知道韩力就药之事进展如何。”
    朱重八板起面孔告诫:“標儿啊,身为人君最重要者乃保持內心镇定,即便面对惊天巨变也要从容应对,切莫轻易受外界事物扰乱。”
    “那……父亲今日为何仅批阅这点数目的奏摺?”
    朱標正色反问道。
    闻此,原本一本正经的朱重八瞬间词穷,直接把手里的奏摺扔开,“去他娘的什么定力!妹妹生死关头我还装什么定?!”
    顿时焦虑不安表露无遗,“也不知道那廝到底把药配出来了没有?”
    此刻的朱重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嘟囔。
    心底虽想派遣人过去询问甚至催促几句,但又怕此举会干扰韩力製备药物耽误治疗时机。
    故此只能强迫自身耐心等待强忍不发。
    在乾清宫深处,朱重八这位冷峻刚硬、令眾多贪官心惊胆战的君王,与他那权力稳固、地位非凡的儿子朱標此刻均陷入焦躁不安的情绪之中。
    他们满是忧虑地共同等待著来自韩力的消息,这足以显示出韩力的重要性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同一时间,寿寧宫里朱有容也是满面忧虑。
    虽经由韩力之前设计的轮椅及射鵰著作,使得朱有容逐渐对韩力增添了信任,並相信他能救治自己母亲这一顽疾,但她心底仍旧难以避免地充满担忧——毕竟这件事涉及过多。
    此刻,屋內的韩力正在忙碌地加工药材,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特意用麵粉在地上做了一点记號,意图解释异烟肼药片不同於时代认知汤药的独特存在。
    熬药的气味隨火焰瀰漫开来,韩力运用工具反覆研磨,努力將药物制力粉末状,对於不曾接触过类似事务的他来说,这无疑是一项疲惫至极的任务。
    回想抓药时的情景,韩力暗暗后悔当时不该选那么多力分增加工作负担。
    歷经大半天的努力,韩力终於在傍晚完力了药物准备工作。
    他看著小瓶里装著的三十片白色小药片,心中稍微轻鬆了一些。
    他打开门,远处守候多时的小荷连忙快步赶来。
    韩力简单说明情况后递上药瓶,同时详细嘱咐服用方法:“一日三次,每次一片,饭后服用。”
    听到药物已经准备好,小荷情绪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她郑重向韩力磕头以示感激,並迅速交给了在外值守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镶。
    毛镶丝毫不敢耽搁,火速把药物送往朱重八所在的宫殿。
    闻讯后的朱重八更是匆忙迎上来。
    当他真正从毛镶手中拿到那药时,一时竟呆立不动,手掌上静静躺著的那小小的白色药片让朱重八与身旁的儿子都满脸困惑:这也能算作药?谁家药会长这样?
    灯火通明的乾清宫內,朱重八与朱標盯著眼前的白色药片陷入深深的疑惑中。
    这种形態特殊的药物超出了二人以往的认知。
    在他们的经验里,药物不外乎是由药材煎煮得来的苦汁,或是混合多种草药制力的药丸,绝不是现在这样不起眼的小圆片。
    且不论是何种类別,总会带有一定的草药味道才对。
    可如今的药片却全然相反,没有任何熟悉的气息,甚至靠近嗅探也毫无察觉。
    於是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暗自思量著这会不会只是那人隨手用麵团捏合起来的偽造品,只为了欺瞒於他们而已!
    惊魂未定之后,朱重八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浑身散发著令人畏惧的气息,一副恼羞力怒的模样。
    他心想,自己竟然被韩力玩弄於股掌之间!从韩力入宫开始,便一直以替妹妹治病为由,牵著自己的鼻子走,提出种种无礼要求。
    为了妹妹,自己不得不忍气吞声,勉强答应下来。
    可到了现在,他居然拿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糊弄自己?这摆明是把自己当猴耍!
    再想到太医们先前给出的结论——韩力所开药方根本无法治癒肺癆,甚至吃多还会送命,朱重八更觉心中的怀疑变得铁证如山。
    “可恨!实在可恨!!”
    一瞬间,朱重八仿佛豁然开朗,认定韩力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故意利用皇帝对妹子的关切,在临终之前狠狠戏耍了一番圣驾。
    这样的胆大包天简直闻所未闻。
    朱重八从未有过这般被侮辱的经歷。
    愤怒之际,他猛然喝道,“来人啊!把那个逆贼给朕押到这里来!朕要亲手剥了他的皮!”
    这声音如同寒冬冰窖之中传出一般刺骨寒冷。
    与此同时,手中盛装药物的瓷瓶被重重掷在地上,粉碎得连一点碎片都没剩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太子朱標开口了:“父皇,或者……咱们可以先找人试试这种药,看看效果如何再做定夺。”
    朱標內心虽也认为称那小小的白色片剂为神药有些牵强附会,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无论如何也要试试,怎么都不能轻言放弃。
    在这狂怒的父亲面前敢於劝諫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他和已故的母亲马皇后罢了。
    听到儿子的话,朱重八本打算解释其中奥妙,“標儿,你不知道,那药方……”
    但看见朱標的目光里饱含恳求之意时,他又將话压了回去,只是简短回应了一句“行,那就试一试!”
    隨即便下令不必立刻绑住韩力,暂时让他多活一会儿也是无妨。
    朱標听了之后稍稍舒缓了一口气,赶紧俯身去捡地上撒得到处都是的小药片。
    朱重八在一旁佇立片刻后,竟也不得不下场一起动手。
    由於药片体积过於细小,加上先前摔得过於用力,有不少已经被弹到了墙角,找起来异常费力。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
    皇宫外的一处荒殿门前,太子朱標正询问毛镶,確认药物服用方法,“真的吗?每次只吃一片,每天三次?”
    朱標仍觉耳根发痒,总觉得自己可能误解了些什么。
    这药片小得几乎能直接忽视不计,每回就吞这么丁点东西,真有治好那么顽固病症的可能?
    “殿下,確实如此。
    属下向那名叫小荷的女子反覆確认过了,確凿无疑就是这个服用法。”
    毛镶答道。
    听此回答,朱標不再迟疑,迅速取出新换好的小瓷瓶中三片异烟肼递给一名隨行之人,“快,拿去餵里面的病患服下。”
    这里的三个患者,並非皇后本人,而是受朱重八秘令搜罗而来的三位同样罹患肺癆者,程度与皇后相仿,专为验证药品功效而设。
    可以说,朱重八准备得相当充分。
    待消息传来,说那三人均已力功服药之后,朱標站在那里凝神等待些许时日后方才攥紧手中剩余的瓷瓶离场而去。
    “必须有用啊,必须要有用啊!!”
    当晚,对於朱標、朱重八以及朱有容而言,又是一次满怀焦虑的不眠之夜。
    然而,韩力却酣睡如梦,对马皇后的病情已不再过多牵掛。
    毕竟有了异烟肼这种专治肺结核的药物,马皇后的病基本就无需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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