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梦微微一笑,而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块被摸得油光錚亮的方形铁牌,正面雕著一个楚字,背面刻著一个千字。
    这是漠北军的千夫长腰牌,楚岳的祖父曾经是漠北军中的一名千夫长,这块腰牌从他祖父的手里,传给了他的父亲,再传给了楚岳。
    七年前,在葫芦口前分別时,楚岳將这块腰牌给萧北梦,告诉他,要找他的时候,將腰牌给到任何一位孤行者,孤行者便会为他领路。
    “是首领的家传腰牌!”
    孤行者之中,有人惊呼出声。
    楚岳平日里最宝贝这块腰牌,一有閒暇的时候,就会取出蘸油的布条不停地擦拭,防止它生锈。
    “萧大修,方才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楚青江看到腰牌后,立马不再怀疑,並朝著萧北梦拱手致歉。
    “无妨,你们谨慎是应该的。”
    萧北梦轻轻一笑,“楚將军,不知道楚岳首领现在身在何处?我希望能儘快地见到他。”
    “萧大修莫急,我们被敢字营的人追杀了近半个月,现在人困马乏,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个晚上,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去见首领。”楚青江低声回应。
    萧北梦扫了一眼人人带伤的孤行者们,稍作犹豫后,低声道:“楚將军,我的时间紧迫,实在不想耽搁,这样吧,你把楚首领的位置標註出来,我一个人去寻他便可。此地隱秘偏僻,敢字营现在也已经放弃了追赶,你们可以在此地多休整几天。”
    说完,萧北梦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地图,递到了楚青江的面前。
    他现在的確赶时间,而且,眼前的这些孤行者都受了伤,也俱是疲累不堪,应该让他们在此地多休整几日。
    “这哪能行?你方才救了我们,又是首领的朋友,让你一个人去找首领,太怠慢了,失了礼数。”楚青江出声拒绝。
    萧北梦摇了摇头,“楚將军,你们现在的状態,需要好好地休整。更重要的是,我越早见到楚首领越好,我一个人赶路,速度会快很多,你就不要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礼数了。”
    楚青江犹豫了一会,便在地图上將楚岳所在的位置给標註了出来。
    “各位,你们多保重,萧某就先告辞了。”
    萧北梦收了地图,向著楚青江等人打了一声招呼,直接大踏步地出了石洞。
    “楚哥,你听过漠北有这么一號人物么?肉身强悍如斯,居然以一人之力,三拳两脚便將六百黑沙骑兵给打得落流水,关键是,还如此的年轻。”一位年轻的孤行者凑到了楚青江的身边。
    楚青江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说漠北了,如此年纪能拥有如此体魄的,全天下,我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號人物。”
    “楚哥,他说他姓萧,咱们小王爷也姓萧,小王爷的体魄也是强悍无比,他该不会是咱家的小王爷吧?”年轻人接著问道。
    “怎么可能?咱家小王爷一表人才,长相怎么会如此的普通?”楚岳一口否决。
    “小王爷精通易容之术,要改变容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年轻人跟了一句。
    “小王爷现在黑沙帝国,你瞎想什么呢?赶紧睡觉去!”
    楚岳白眼一翻,自己却是把目光投向了洞口,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还真是小王爷?”
    …………
    漠北南部极西之地,生长一大片的瓶子树林,在瓶子树林的中央,有一汪三十丈见方的小湖泊,离著小湖泊不远的地方,搭建著连绵的木屋。
    在木屋的周围,妇女们围坐在一起,正在製作和缝补衣服和鞋子,老人们则坐在一起聊天晒太阳,调皮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嬉笑打闹。
    这些人多数都是体格消瘦,虽然衣衫破旧,但一个个脸上荡漾著快乐的笑容。
    瓶子树林外,一位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的男子正风尘僕僕地赶来,他满面风尘,嘴唇乾裂,正是一路全速疾行的萧北梦,他此际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真容。
    “终於到了!”
    萧北梦一连全速赶了近十天的路,此际已经是疲惫不堪,看到前方那一片庞大的瓶子树林,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站住,你是何人?”
    正要走进瓶子树林,便有两位身上背著木弓、连箭矢也是木头削制而成的年轻男子从瓶子树后面闪身出来,挡在了萧北梦的身前,两双眼睛警惕地上下打量著萧北梦。
    “我找楚岳楚首领。”
    萧北梦直接將楚岳给他的那块千夫长腰牌取了出来,拋给了其中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腰牌,定睛一看,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再次打量了萧北梦一眼,轻声道:“麻烦你在这里等待片刻。”
    说完,年轻人对著同伴使了一个眼色,而后闪身进到了瓶子树林当中,几个纵跃间,不见了身影。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只听阵阵衣袂破风的声音响起,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从瓶子树林当中疾冲而出,正是楚岳。
    “小,……。”
    楚岳一见到萧北梦,便神情激动地急呼出声。
    但是,小王爷三字还未说完,萧北梦便向他传音,“暂时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
    楚岳立马紧急剎车,而后对著一直警惕著萧北梦的年轻人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忙自己的去吧。”
    “是,首领!”
    年轻人朝著楚岳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回到了瓶子树林当中。
    “小王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楚岳在年轻人离去之后,快步走到了萧北梦的身边,神情激动地上下打量著萧北梦,“小王爷,你一走就是这么久,现在可算是回来了。”
    “楚將军,我已经找到证据了。”
    萧北梦微微一笑。
    “真的么?”
    楚岳更加激动了,声音颤抖的说道:“太好了,苍天有眼,我们漠北军背负如此之久的冤屈,终於能洗刷了。小王爷,我们现在就把证据公之於眾,让世人擦亮眼睛,让他们知道,我们漠北军从来没有背叛过圣朝,没有背叛过任何人!”
    萧北梦待到楚岳情绪稍稍平復之后,摇了摇头,“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一边说话,他一边从袖子当中,將从黑驼殿秘库中得来的那份血契送到了楚岳的手上。
    楚岳看过血契后,当即怒声道:“果然是姬氏乾的,我就知道,姬家的人,天生反骨!”
    “血契虽然已经拿到了,但是,要想靠血契洗刷漠北军的冤屈,揭露姬氏和落霞山的真面目,还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萧北梦將血契收好,轻声道:“此事,现在还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楚岳重重地一点头,“小王爷放心,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我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
    “楚岳,今日来此,除了告知你,我已经找到证据,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和你商量。”萧北梦轻轻出声。
    “小王爷有事,儘管吩咐!”楚岳沉声回应。
    “我希望,你能带著孤行者与祥云部合二为一,合力对付黑沙骑兵!”萧北梦直视著楚岳的眼睛。
    楚岳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现出了难色。
    “你不愿意么?”萧北梦轻声问道。
    楚岳连连摇头,“小王爷有吩咐,楚岳自然不敢不从。只是,我担心其他人不会同意。小王爷有所不知,我们孤行者在漠北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和其他人和势力搅和到一起。更重要的是,我们心里有恨有委屈。
    我即便是首领,但要做出如此重大决定,也需得经得其他孤行者的同意,我没有把握说服他们。”
    “我知道,这也是我先和你单独商量的原因。”
    萧北梦凝视著楚岳,他知道,楚岳在內心深处,也反对和祥云部匯合,“楚岳,你们就打算一辈子做孤行者么?”
    “不!我们要让漠北军的旗帜重新飞扬在大漠之上!”
    楚岳的语气甚是坚定。
    萧北梦轻嘆一口气,“但是,你应该很清楚,凭靠著你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让漠北军的旗帜重新飞扬。而且,当今的形势,黑沙帝国的军队已经占据了漠北,若是他们铁了心地要对你们出手,你们很可能有覆灭之祸。定北城若是被攻下,他们便极有可能全力对付你们。”
    楚岳沉默了,他很清楚,萧北梦没有夸大其词。
    “楚岳,孤行者需要帮手,需要盟友,而且,祥云部的女王乃是母亲的徒弟,对孤行者而言,她並非外人。与祥云部合作,是你们当下最好的选择。”萧北梦接著劝说。
    楚岳抬起了头,迎著萧北梦的目光,“小王爷,你一直在称呼孤行者为『你们』,楚岳心有不满!
    楚岳一直以小王爷相称,所有的孤行者都將小王爷视为漠北军振兴的希望。但小王爷在此时,仍旧將我们孤行者当做外人!”
    萧北梦稍作沉默后,长嘆一口气,道:“楚岳,你应该很清楚,我姓萧,漠北军姓楚。”
    “萧也好,楚也罢,小王爷的体內流著漠北楚家的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事实,我们孤行者只认这一点!小王爷如果连这一点都不承认,如何能说服孤行者,如何让我们和祥云部匯合?”楚岳的音量不低,毫不迴避萧北梦的目光。
    楚岳与萧北梦的接触不多,但是,他能感受到,萧北梦始终在迴避著自己与漠北楚家的关係,与漠北楚家保持著一定的距离。
    萧北梦听到这番话,当即知晓了楚岳的意思,朝著楚岳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
    “如此一来,我便有一定的把握说服他们。”楚岳朝著萧北梦重重地一拱手。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瓶子树林中的连绵屋舍中,最大最高的一间木屋內,三十多名孤行者坐在了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孤行者当中有威望的人。
    楚岳咳嗽了几声,將屋內杂乱的声音给压制了下去后,沉声说道:“各位,今日临时將你们召集过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们商议。”
    看到眾人俱是將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楚岳继续说道:“现今的局势,黑沙帝国已经围了定北城四年,定北城之中,人困马乏,粮草也难以为继。若是这样下去,被破城只是早晚的事情。
    定北城一旦被攻破,黑沙帝国便能腾出手来,对漠北进行全面的围剿,到时候,我们的处境將会危险万分。”
    说到这里,楚岳刻意停了下来。
    “听首领的意思,是打算去解定北城之围?”
    一位老者出声了,“首领,我们满打满算,就五千不到的可占之力,要想解定北城之围,根本做不到。”
    “对啊,首领,我们就这么些人,而且缺弓缺马,打打游击还行,根本无力与黑沙帝国的骑兵正面抗衡。”一位中年男子高声附和。
    “首领方才的分析也没错,若是定北城破了,黑沙骑兵將会对我们进行大力围剿,我们带著如此多的老弱妇孺,处境必然艰难万分。”一位一身英气的中年女子跟著出声。
    “是啊,如果黑沙骑兵真的腾出手来,漠北將没了我们孤行者的容身之处。”
    …………
    很快,木屋当中便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眾人都认为,去解定北城之围,断然不可取,但却又没有其他办法化解定北城被攻破后、孤行者將要面临的危机。
    “首领,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办法?”离著楚岳较近的一位白髮老者轻声问道。
    隨著白髮老者的发声,屋內眾人又齐齐將目光投向了楚岳。
    楚岳將目光从眾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如今,在漠北,和我们一样处境的,还有漠北三部,以及祥云部。”
    “首领的意思,是想要和漠北三部以及祥云合作?”有人的反应很快。
    但立马有人出声反对,“漠北三部在黑沙帝国的骑兵穿过葫芦口之后,便望风而遁,不知道藏去了哪里。要我们跟这样的孬种合作,不可能!”
    “祥云部倒是有血性,但是,我们和祥云部合作,我们的力量不如祥云部,必將处於从属地位。当年,漠北三部和祥云部的先祖们是我们漠北军的附属,现在要让我们去做祥云部的附属,我不干。”
    “对,我也不干。如果我们去做了祥云部的附属,我祖父估摸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掐死我!”
    “咱们漠北军的后裔,即便是覆灭,也不做他人的附属!”
    …………
    楚岳静静地看著屋內眾人,没有说话,待到屋內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才缓声说道:“各位,你们可知道祥云部女王的身份?”
    眾人齐齐看向了楚岳,但却没有人出声发问,俱是安静地等著他的下文。
    “她是郡主的亲传弟子!”楚岳缓声说道。
    屋內的人立马骚动起来,楚千蝶对慕容雪央的安排,只有楚岳知道,其他孤行者並不知情。
    “若是郡主还在,我们和祥云部匯合,倒是可以考虑。能与祥云部合作,我们要解定北城之围,要自保,胜算都能大大增加。但是,郡主已经不在了。”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长嘆出声。
    “郡主不在了,但小王爷还在,慕容女王与小王爷青梅竹马,祥云女王將会成为我们漠北军的王妃!”楚岳语出惊人。
    木屋之內的眾人闻言,俱是惊讶万分。
    但是,立马有人出声了,“首领,小王爷去了黑沙帝国这么久,七年没了消息,你现在说这个,不是存心在我们的伤口上撒盐么?”
    萧北梦是孤行者的希望,当“萧北梦身死定北城”的消息传到漠北后,诸多的孤行者们心生绝望,楚岳为了安抚孤行者,便將萧北梦没死、已经去了黑沙帝国的事情告知了孤行者,並严令他们保密。
    木屋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许多人的脸上更是现出了哀色,萧北梦去了黑沙帝国七年,他们也盼了七年。
    七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来,许多人的心里其实已经生起了一个不敢去想更不敢说出口的念头。
    楚岳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便將目光投向了门的方向,轻轻地拍了拍手。
    木门隨即被一名年轻的孤行者推开,隨后,有一人抬脚走了进来,他身材挺拔,龙眉星目,正是萧北梦。
    “漠北军后人楚岳,拜见小王爷!”
    楚岳在萧北梦进门后,立马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地,朝著萧北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屋內,三十余双眼睛俱是聚焦在萧北梦的身上,其中有人见到楚岳的动作,也立马单膝跪地,向著萧北梦行礼。
    但也有人没有下跪,而是仍旧紧紧地盯著萧北梦,上下打量著他,似乎在怀疑。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满头银霜的老妇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人群隨即分开,给老妇人让出了道路。
    老妇人缓步走到萧北梦的身影,一双眼睛里升起了水雾,声音哽咽地说道:“像,真像!简直和郡主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王爷,你来了,你终於来了,老婆子生怕等不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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