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雄飞很清楚,此番若是不能將贺琦给带回去,肯定对温氏交不了差。
    当然,他不是害怕温氏,而是怕温氏伤心。
    贺雄飞起於微末,能有今天的成就,一方面是因为跟了姬演,一方面则是离不开温氏的辅佐。
    贺雄飞与温氏刚交往的时候,贺雄飞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温氏乃是流州第一家族温家的嫡长女,两人身份相差悬殊,但温氏却是不顾家族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和贺雄飞走到了一起。
    两人相濡以沫地走过了五十多个年头,相敬相爱。贺雄飞贵为天顺镇西大將军,但感恩於温氏,始终不肯纳妾。
    贺雄飞和温氏就贺琦这么一个儿子,故而,贺琦无论如何也不能有闪失。贺雄飞已经决定,不管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將贺琦带回流州。
    这个时候,有一人被簇拥著出现在了城头,他中等身材,背上背著一柄阔刀,正是完顏天弓,而簇拥在完顏天弓身边的人当中,有一位身材挺拔,样貌寻常的年轻男子,正是易了容的萧北梦。
    萧北梦这是第一次见到贺雄飞,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只见,贺雄飞身形略显单薄、满头白髮,满脸风尘,眼中带著倦色,显然刚刚经歷了一场长途跋涉。
    贺雄飞对完顏天弓的形象有过一定的了解,见到背著阔刀的完顏天弓出现,便朝著完顏天弓微微一拱手,“完顏大汗,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完顏天弓微微一笑,“贺大將军敢孤身来到这断河关之下,胆量果然过人,不愧为四大名將。”
    贺雄飞也是面露笑容,“完顏大汗,贺某也不兜圈子,只是希望大汗能够放犬子出城,你想要什么,儘管提,只要贺某能做到,贺某绝对不会有半分的推辞。”
    “果然是父子情深,令人感动。”
    完顏天弓將贺雄飞上下打量了一眼,嘴角高翘,“贺將军,你就只想赎回你的儿子么?如今这断河关里头,还有接近四万的镇西军的俘虏,你就不管他们了么?他们也都有血有肉,也都有父母,也都是別人的儿子。你的儿子是儿子,別人的儿子就是草芥了么?”
    贺雄飞老脸一红,正要说话,完顏天弓却是接著说道:“本汗也听过一句话,『善將兵者,爱兵如子』,贺大將军视自己的部属为草芥,你这四大名將的名头,似乎有些名不副实呢。”
    “完顏天弓,本將军如何將兵,即便你的父亲完顏昭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说教。”
    贺雄飞是过来救贺琦的,而不是过来听说教的,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晚辈,他自然不能忍,更何况,他很清楚断河关的软肋,断河关是一座孤城,城中所需物资,全然要从別处调拨。
    此际,城中虽然有大量的物资储备,但再多也架不住几十万人的消耗。
    故而,贺雄飞篤定,他掐住了漠北三部的命脉,不怕完顏天弓不放了贺琦,自然也不用把姿態放得太低,该硬气的时候必须硬气。
    “我没有资格说教?”
    完顏天弓冷哼一声,“不单我有资格对你说教,全天下人都有资格对你说教。你手握重兵,雄踞断河关,却是想著保存实力,一直龟缩不出,眼睁睁地看著定北城被围,置北三州千万百姓於不顾。
    贺雄飞,我问你,你何以为將?何以有脸面在这里自称將军?正是因为你这种人太多,才让別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贺雄飞气得鬍子乱翘,怒声道:“完顏天弓,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能懂什么?
    本將军也懒得再跟你废话,断河关就是一座孤城,若是没有物资供应,你坚持不了多久。只要你將贺琦交出来,本將军愿意拿出粟米三十万石。
    三十万石粟米,可以支撑你们一个月的消耗。”
    完顏天弓没有立马对贺雄飞的提议做出回应,而后扫了萧北梦一眼,传音道:“看吧,你当时要是不衝动宰掉贺琦,我们就能得到三十万石粟米,真是败家啊!”
    三十万石粟米对眼下的断河关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萧北梦说不后悔,绝对是骗人的。
    “你儘管答应他的条件便是,他要送粟米过来,哪有不收的道理?”萧北梦快速回应。
    “人都死了?我拿什么答应他?”完顏天弓没好气地回应。
    “贺雄飞说的是把贺琦交给他,可没说是活的,还是死的。”萧北梦毫不迟疑地说道。
    “……”
    贺雄飞看到完顏天弓迟迟没有回应,以为他正在考虑,便也不著急,静静地等待著。
    “贺大將军,你的提议,本汗同意了。你先將粟米送过来,我再把贺琦交给你。先给粮,我才会放人。”完顏天弓终於再次出声。
    贺雄飞稍作考虑,“我只能先给五万石,剩下的二十五万石,我们在关下五里外的西河走廊上交易,你交人,我给粮。”
    “这老小子可没那么好哄骗呢?”完顏天弓连忙给萧北梦传音。
    “能得五万石粟米也不错,答应他。”萧北梦快速向完顏天弓传音。
    “好,本汗答应你!明天日落之前,若是五万石粟米不能进到断河关,我们的交易便作废。”完顏天弓隨之一口答应下来。
    “可以!”
    贺雄飞也很爽快,但隨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得现在见我儿一面。”
    完顏天弓心想著,能够得到五万石粟米也不错,但却不成想,贺雄飞这般难缠,交粮之前,还得验货。
    他只能再次问询萧北梦,只是不等他传音过来,萧北梦便抢先向他传音,“想办法拖住这老小子半炷香的时间,我现在去请『贺琦』。”
    话音未落,萧北梦便退走不见。
    完顏天弓和萧北梦也是老搭档了,知道萧北梦想要干什么,於是打了个哈哈,“你要见贺琦,自然没问题,但是,关於如何交易后面二十五万石粟米的问题,还需要好好商量,我们现在来討论一下细节,…………。”
    半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萧北梦自然希望完顏天弓能拖住贺雄飞更长的时间,但是,贺雄飞老奸巨猾,可不好哄骗,若是拖的时间太长,保不齐就会被他看出破绽,连那五万石粟米都要打水漂。
    故而,萧北梦便只敢让完顏天弓爭取半炷香的时间。
    萧北梦现在的易容术已经登堂入室,但要想在半炷香的时间里做出一张完全復刻的面具出来,他肯定还做不到。他只能做出一张差不多的面具出来,寄希望能骗过贺雄飞。
    完顏天弓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后续交易的细节问题抠了又抠,已经抠得不能再细,也终於熬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反观贺雄飞已经被完顏天弓给弄得有些不耐烦了,额上的眉头越皱越紧。
    正在这个时候,萧北梦的声音在完顏天弓的耳边响起,“可以了。”
    完顏天弓如闻天籟,当即高声开口道:“贺大將军,你不是想见贺琦么?本汗就让你见一面。”
    话音落下,完顏天弓把手一挥。
    隨即,萧北梦押著“贺琦”来到了城头。
    此际的“贺琦”,披头散髮,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还有些浮肿,一看便是受了刑,嘴里还塞著毛巾。
    “琦儿!”
    贺雄飞看到“贺琦”的悽惨模样,当即痛呼出声,险些老泪纵横。
    “完顏天弓,你若是再敢伤我琦儿半分,你非但得不到半颗粮食,本將军还会立马挥军攻城!”贺雄飞隨即怒声咆哮。
    不等完顏天弓做出回应,萧北梦一巴掌扇在了“贺琦”的脸上,声音极是响亮,並且还將“贺琦”嘴里的毛巾给扇飞了出去。
    “完顏天弓,你,…………。”贺雄飞气得身子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贺琦”声音委屈且哽咽不清地大喊,“父亲,救,……,快救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萧北梦一把又將毛巾塞回了“贺琦”的嘴里,再一脚踢在了“贺琦”的屁股上,把他踢了一个踉蹌,而后將他押了下去。
    “完顏天弓,……。”贺雄飞自然是想对完顏天弓进行喝骂。
    但完顏天弓却是抢先出声,朝著萧北梦喝骂了一句,“你个混帐东西,让你別动手,你非得动手,你若是打坏了贺公子,本帅饶不了你!”
    骂完萧北梦,他连忙回头,脸上掛笑地对著贺雄飞说道:“贺大將军,让你见笑了,我手底下,全都是些刺头,下手也是没轻没重,你放心,我回头就会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真是太不像话了而,即便要动手,也不能打脸啊,人活著不就是一张脸么?”
    “……”贺雄飞气得险些吐血。
    “大將军,你赶紧去准备粟米,早点把令公子换走吧,我肯定不能天天看著这群不懂事的属下,天天守在令公子的身边。”
    “蛮子!”
    贺雄飞怒骂了一声,而后调转马头,狠狠地朝著马屁股抽了一鞭,疾驰而去,火急火燎地准备粮食去了。
    完顏天弓下了城头的时候,正看到萧北梦和“贺琦”站在一起,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方才扮演贺琦的是景虎。
    “方才那一巴掌可能有点重了。”萧北梦此际正在向景虎赔不是。
    “世子,你不打重一些,戏就太假了,骗不过贺雄飞。一巴掌能换五万石粟米,我寧愿多挨几巴掌。”景虎方才挨了巴掌的脸上印著一个清晰的掌印,但却是一脸的笑意。
    “萧北梦,你觉得贺雄飞这老小子会送五万石粟米过来么?若是他不送,我就白浪费一堆口水了。”完顏天弓凑到了萧北梦的身边。
    “你刚才怎么骂我的?混帐东西么?”
    萧北梦把十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我发现,你对我似乎颇有些意见呢?要不,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切磋切磋?”
    “我哪里对你有意见了?都是演戏需要,不都是为了逼真么?”完顏天弓当即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萧北梦却是不愿轻易放过他,抬脚迈步,快速追了上去。
    …………
    贺雄飞救儿心切,在城头看到“贺琦”的惨样后,一颗心瞬间被痛苦和愤怒所填满,哪里想到,城头上的贺琦居然是个冒牌货。
    为了早些救回儿子,让他少受罪,贺雄飞顾不得长途跋涉的劳累,立马亲自去到庆州最近的州城,调拨粮草。
    不到三天的时间,贺雄飞便命人將五万石粟米送到了断河关城下,半请求半威胁地告诉完顏天弓,要他善待贺琦,並承诺,十天之內,二十五万石粟米就会到位,让完顏天弓准备以人换粮。
    完顏天弓自然是满脸笑意,一口答应了下来。
    得了五万石粟米,完顏天弓目送著贺雄飞离去后,立马找到了萧北梦,“等贺雄飞下此次过来交易的时候,肯定得露馅,我们得准別好战斗了。”
    萧北梦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打不起来的,贺雄飞不敢打。”
    一边说话,他一边將一封信递给了完顏天弓,“观雨哥亲率四万大军出了翔州,正往断河关而来,贺雄飞估摸马上就要收到消息了。有赤焰军吊在贺雄飞的后头,贺雄飞敢打断河关?
    我现在寻思著,如何能把剩下的二十五万石粟米给弄到手里。可惜的是,我的身形和贺琦相差有些大,不然,我就临时客串一把贺琦。”
    正在这个时候,景虎正带著一队人在检查城头的修缮情况,完顏天弓將目光投向了景虎,眼神犹豫。
    萧北梦立马知道了完顏天弓的意思,当即摇头否决,“不行,景虎只是七品的修为,若是还让他假扮贺琦去交易,他必定会丟掉性命。用一人的命,换取现在急需的、能够让二十万人支撑一个月口粮的二十五万石粟米,若只是单纯地计算数字,肯定是合算的。
    如果是迫不得已,没了这二十五万石粟米,关上的人就得饿死,我肯定会让景虎去,即便他不愿意,我也要说服他。但现在,我们还有得选,还有时间,我便不能让景虎去冒险。”
    完顏天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贺雄飞將五万石粟米送进断河关之后,便立马派出属下,赶紧去往庆州州府,让州牧以最快的速度筹集二十五万石粟米过来,火速送往断河关。
    人刚刚派出去,便有传令兵火急过来,告知四万赤焰军出了翔州,正沿著西河走廊过来,估摸明日就能接近断河关。
    贺雄飞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即脸色大变。
    赤焰军四年前大败,仅剩两万人回到南寒。如今人员虽然补充了上来,但百战之卒死伤殆尽,战力必然有减损,但即便有减损,人家依旧还是赤焰军,绝对不能小覷。
    “赶紧回去打探,看看领军的是谁?”
    贺雄飞连忙给传令兵下达了命令,同时,因为赤焰军突然进入庆州,十三万镇西军恐怕应付不了当下的形势,他立马火急传信流州大將军府,要求再火速增派六万人过来。
    断河关对贺雄飞实在太过重要,贺琦也一定要救回,这一次,贺雄飞不准备再对南寒军暂避锋芒。
    怎么说,他也是当世四大名將之一,虽然被人们戏称最有水分的名將,但他的领军之能绝对不俗。
    因为紧邻南寒,这些年贺雄飞和他的镇西军一直被人拿来与萧风烈和南寒军做比较。
    人最怕比,同为四大名將,萧风烈若是和贺雄飞一比,自然一个烈日璀璨,一个星光黯淡。
    故而,贺雄飞镇守西境两州之后,人们眼里只看得到南寒军和萧风烈,几乎忽略了南寒旁边的镇西军和贺雄飞。
    贺雄飞手握重兵,执掌西境的流州和庆州,但存在感却是极低。
    这些年,贺雄飞心里憋著一口气,而且还得一直憋著,因为他的镇西军的確和南寒军有著不小的差距。
    不憋气,就得挨打。而且挨了打之后,还得憋更大的气。
    贺雄飞正是深知这个道理,才一直对南寒军敬而远之,儘量不与他们起衝突,深諳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但是这一回,他要夺回断河关,要救回贺琦,再加上赤焰军战力下降,他不准备退让了,准备和南寒军证明对抗一次。
    所以说,赤焰军四年前在定北城之下的大败,损失的不仅仅是八万精锐將士,还有无敌的威名和震慑力。
    石观雨选择回南寒,回赤焰军,就是要重振赤焰军、重振南寒的无敌威名。
    一日后,四万赤焰军抵近断河关,离著镇西军的营地不到二十里,就地安营扎寨。
    镇西军也终於探明了赤焰军的领军將领,第一时间火速向贺雄飞匯报。
    “稟大將军,赤焰军的领军將领乃是石观雨,李应隆隨行!”传令兵进到贺雄飞的营帐之后,立马高声回报。
    “石观雨!”
    贺雄飞刚端起茶杯,一听到石观雨的名字,茶水当即洒了一地。
    同在营帐之中的镇西军將领也在同时齐齐色变,有的人眼神之中更是现出了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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