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此刻有些迷茫。
    此刻距离他被舜帝任命司空开始治水以来,已经是过去了十数年。
    三十余岁的大禹站在河堤上,身形比年轻时更加魁梧。
    常年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呈现出古铜般的色泽,眉宇间刻著几道深深的纹路。
    那双眼睛却比从前更加锐利,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喧闹之地瞬间安静。
    他身上的麻衣沾满泥浆,腰间別著的青铜斧磨损严重,却依然锋利,指节粗大的手掌布满老茧,此刻正紧握著一张泛黄的河图。
    视线落在前方的河流之上。
    以及天上翻涌的乌云,如同泼墨般迅速晕染开来。
    远处的山峦已被黑云吞没,只剩下一线模糊的轮廓,空气中瀰漫著潮湿的泥土气息,连飞鸟都早早归巢,四周静得可怕。
    大费前些日子要来此地巡视,他夜观星象,又寻鸟兽踪跡,料定这里会有暴雨將至。
    如今更是洪水多发季节,所以便叫大禹带著息壤连夜来此,和此地部落之人加固堤坝。
    那么,他迷茫什么?
    当然是迷茫鯀的失败。
    这十数年以来,他皆是效仿鯀的治水之法,无一出错,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何种原因导致鯀的失败?
    想来想去,觉得怕是有敌在背后作祟..........
    “姒司空,姒司空!”
    呼唤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大禹的思绪。
    大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大费来至他的身后,笑道:“是还有什么地方欠缺吗?”
    “快下雨了,回去避雨吧。”
    大禹將视线从前方收回,侧头看向他,頷首道:
    “好。”
    大禹和大费並肩而行,朝著不远处的小山走去。
    脚下的泥土已经开始变得鬆软,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
    远处的天际不时闪过几道电光,闷雷声越来越近。
    小山中间开闢出的山洞前,伊祁赤正指挥著最后几人搬运物资。
    虽然他们已经加固了堤坝,但为了避免还是会有堤坝决堤的情况发生,所以还是会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此地的部落之人。
    负责这件事情的正是当初要跟著大禹治水的伊祁赤。
    他的鬢角已见些许斑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见到大禹二人,他快步迎上前:
    “姒司空,所有人已经安置完成。”
    大禹点点头,正要开口——
    轰隆!
    一道炸雷骤然劈落,震得山洞微微颤动。
    紧接著,暴雨如天河倾泻般砸向大地。
    雨帘瞬间模糊了视线,远处的堤坝在雨幕中若隱若现。
    “这雨..........”大费皱眉望著洞外:“比预想的还要大。”
    “若没有提前加固,必决堤!”
    大禹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来至洞边看著外边暴雨,眸光深沉,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隨著时间流逝,雨势愈发狂暴。
    山洞外的世界早已被雨幕吞噬,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洞內唯一的亮光来自那堆燃烧的篝火,火光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一群挣扎的困兽。
    大费手中的树枝在火焰上方缓慢转动,烤肉的油脂滴落火中,发出“嗤嗤“的声响。
    他琥珀色的瞳孔里跳动著不安的火光:“不妙。”
    声音压得极低,好似不想让其余人知晓一样,只是让大禹听得。
    “若这雨势还要继续加大......怕是要成这十数年来最大的一场雨!”
    “咱们先前加固的堤坝...........”
    大禹看著眼前跳动的火焰,忽然抓起身旁陶罐起身,隨后披上蓑衣。
    蓑衣上的水珠甩进火堆,激起一片细小的白雾。
    没有言语,只是大步朝著洞口走去。
    “姒司空,你去哪里?”大费的声音追上来。
    洞外劈过一道闪电,將大禹的背影拓在岩壁上。
    那影子比真人高大十倍,像要撑起整座山岳。
    “堵。”
    单字如石坠地。
    蓑衣簌簌抖动的声响混进雨声里,大禹的身影已没入铅灰色的雨幕。
    洞內有人轻轻抽气,火堆“啪“地爆开一颗火星。
    “堵。”大费低声念了一句。
    他没有跟出去。
    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跟出去也没什么用,暴雨来之前他还能带人加固堤坝,但来之后...........唯有手中有息壤的大禹还是继续出手补救!
    倒是身旁的伊祁赤起身想要跟出去,却是被他拉住:
    “你能帮到他吗?现在最好的行动,就是不要行动。”
    “相信他。”
    伊祁赤闻言,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泄了一口气,默默坐下。
    他说的对,大禹都解决不了的事情,自己就更解决不了,去了说不上是帮忙还是添乱..........
    “会没事的。”大费转动著手里的烤肉,忽的补充一句。
    伊祁赤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著火堆。
    眾人看著外边的情况。
    洞內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情绪,像潮湿的雾气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暗暗祈祷这场暴雨平安无事的过去。
    外边。
    大禹顶著狂风暴雨来到堤坝前。
    他的身形在肆虐的风雨中稳如磐石,任凭狂风如何呼啸,暴雨如何倾泻,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这些年他的炼体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界,所以能让普通人站不稳,甚至將他们吹飞的大风大雨,对他来说,动摇不了他的身形一分,阻碍不了他一步。
    眼前的河流早已不是平日里的模样。
    浑浊的洪水裹挟著泥沙、树枝,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动物的尸体,以排山倒海之势衝击著堤坝。
    即便已经用息壤加固过,堤坝在这样狂暴的水流面前也显得岌岌可危。
    每一次巨浪拍打,都能看到堤坝微微颤抖,仿佛隨时都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大禹眯起眼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堤坝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中的陶罐。
    伸手抓出数把息壤,毫不犹豫地洒向堤坝最薄弱的地方。
    息壤一接触到堤坝,立刻如同活物一般蔓延开来,迅速填补著每一处缝隙,加固著每一寸堤坝。
    升高,直到將即將溢出的河水全部阻拦!
    待到过去,再將息壤收回..............
    砰!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撕裂了雨幕。
    大禹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山峰在暴雨冲刷下轰然崩塌。山体如同被巨斧劈开,无数巨石裹挟著泥浆倾泻而下,激起滔天巨浪。
    那洪水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刚刚还坚固的堤坝在瞬间被衝垮,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般不堪一击。
    大禹洒出的息壤甚至来不及蔓延,就被狂暴的水流吞噬殆尽!
    “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大禹的瞳孔剧烈收缩,先前的迷茫得到了回答。
    但这个答案来得如此残酷。
    他寧愿一辈子都不要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此刻,滔天的洪水正朝著后方的小山奔涌而去!
    现在该怎么办?
    拼了!
    大禹咬牙,正想著耗光自己寿命,施展人定胜天换来一线生机的时候,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文命。”
    “你看来遇到了点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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