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散尽,当老白再次睁开眼时,预想中凤翔市井並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昏暗、潮湿,瀰漫著一股霉味和汗酸味的营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穿著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军服,手里捧著一支……嗩吶?
    【当前身份:凤翔军乐师】
    老白看著游戏界面上那几个字,整个人都傻了。
    乐师?
    而且还是军乐队的!
    这有个屁用啊?
    凤翔城都要被围得弹尽粮绝了,全城上下瀰漫著一股“早降早超生”的绝望气氛,你给我一个吹嗩吶的身份?
    这有什么用?
    难道指望我对著城外数十万黄巢大军,吹一曲《百鸟朝凤》,让他们原地飞升吗?
    属实是鬨堂大孝了家人们……
    “兄弟们……我真服了这狗策划的脑洞了……”
    老白顿时无语。
    直播间的弹幕,则爆发出了山洪海啸般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让我笑一会儿!梦中情『职』来了!”
    “我宣布,老白的游戏生涯,於此刻达到了巔峰!”
    “白哥,別挣扎了,投了吧,给黄巢大军吹个嗩吶,送大伙儿一程,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我赌一手,老白接下来的任务是在李昌言的投降仪式上奏乐!”
    “狗策划: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他们……的乐队!”
    “杀人诛心!杀人还要诛心啊!红尘游戏,你是真的该死啊!”
    看著满屏的哈哈哈哈,老白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就在这时,营帐的帘子被一把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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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著一套还算体面的皮甲,但眼神里却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鬱。
    男人目光扫过老白,“愣著干什么?开饭了!再不去,今天连个馒头渣都抢不到!”
    【人物:刘三郎】
    【身份:凤翔军军乐队-乐长】
    乐长?这不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吗?
    老白还没来得及搭话,身边的其他士兵就转身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仿佛晚一秒就会错过一个亿。
    老白不敢怠慢,立刻跟了上去。
    而所谓的开饭,不过是在营地中央摆了几口大锅,锅里是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散发著一股淡淡的餿味。
    旁边的筐子里,则堆著一些黑乎乎、硬邦邦的杂粮馒头。
    “开饭!”
    隨著火头军一声有气无力的吆喝,原本死气沉沉的士兵们,瞬间像是被激活的野兽,疯了一般地冲向饭锅和馒头筐!
    一场比战场肉搏还要惨烈的乾饭之战瞬间爆发!
    老白仗著自己是玩家,反应速度快,眼疾手快地从人缝中挤了进去,凭著一股狠劲,硬生生从一个壮汉手里抢过来两个馒头!
    那壮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看到后面更多的人涌上来,也顾不上他,转身又投入了新一轮的爭抢。
    老白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看著怀里那两个比石头还硬的馒头,大感庆幸。
    “还好老子手快……誒?特么的,我一个玩家,抢个鸡毛啊!”
    直播间的弹幕乐疯了。
    “哈哈!白哥牛逼!抢饭一把好手!”
    “看看那帮npc的眼神,跟饿狼似的,太真实了!”
    “那个乐长可以啊,比老白还能抢!是个狠人!”
    “从抢馒头就能看出凤翔军的处境了,这游戏细节绝了!”
    “但是……老白,你確定你在游戏里需要吃饭吗?哈哈哈。”
    “別管需不需要,就老白这和狗互咬都不吃亏的样子,走到哪都饿不死,哈哈。”
    弹幕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时,老白看到他的顶头上司刘三郎,正捧著一个破碗,一脸满足地小口小口喝著粥,怀里还揣著四个馒头,比他还多!
    看到老白,刘三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指了指他手里的馒头,压低声音道。
    “小子,手脚挺麻利啊,记住了,在这鬼地方,想活下去,就得靠抢!什么礼义廉耻,能当饭吃吗?”
    老白没理会弹幕,他啃著硬邦邦的馒头,凑到了刘三郎身边,试探著问道。
    “乐长,咱们……就一直这么耗著吗?城外可是黄巢的几十万大军啊。”
    刘三郎喝粥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耗?怎么耗?城里的老鼠都快被吃光了,你没听到吗?半夜里,那些想家的小崽子,都在被窝里哭呢!”
    他嘆了口气,声音更低了。
    “小子,听我一句劝,別想那些有的没的,节帅大人是个好人,是忠臣,可忠臣能让弟兄们填饱肚子吗?不能!这城,守不住的,早点降了,才是活路。”
    坚定的投降派!
    老白心中一凛。
    他从刘三郎那麻木而现实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绝望。
    这不是偽装,这是这支军队大多数人最真实的想法。
    他不敢再多问,怕暴露自己想破坏投降的意图——这个顶头上司,绝对不是可以爭取的目標。
    ……
    接下来的几天,凤翔城內的气氛愈发压抑。
    老白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军乐师,亲眼见证了这座孤城的末路。
    他看到士兵们为了半个馒头而拔刀相向。
    看到奄奄一息的伤兵被直接拖出营帐扔在雪地里等死。
    看到深夜里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哭泣声。
    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终於,在粮仓被一把“意外”的大火烧毁后(老白髮誓这次真不是他干的),城中军民的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彻底崩溃了。
    於是,监军李昌言“顺应民意”,与城外的黄巢叛军谈妥了投降条件。
    投降的前一夜,节度使府邸大开宴席。
    名为“和谈”,实为投降派的狂欢。
    老白作为军乐队的一员,也隨军乐队前去奏乐助兴。
    他站在宴会厅的角落,看著那些几日前还在为投降与否而爭吵的凤翔军將领们,此刻却与几个满面红光、神態倨傲的叛军使者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节度使郑畋没有出席,据说已经病倒了。
    而监军李昌言,则满脸堆笑,坐在主位,像个真正的主人。
    老白心中一片冰凉。
    任务,看来又要失败了。
    他现在只想当个看客,看完这场荒诞的闹剧,然后退出游戏,好好睡一觉,再把狗策划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
    酒过三巡,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叛军將领,一拍桌子,醉醺醺地指著角落里的乐队,大声嚷道。
    “李监军!久闻你凤翔军中有一支羽林军乐队,乃是前朝遗韵!今日何不让他们奏一曲,为我等助兴?”
    李昌言连忙陪笑道:“將军想听什么曲子?儘管吩咐!”
    那叛军將领打了个酒嗝,眼神轻蔑地扫过老白等人,高声道。
    “別的曲子听著都软绵绵的,没劲!”
    “就来那个……最有名的,叫什么……《秦王破阵乐》!就奏这个!”
    “让咱们也听听,那个什么狗屁军歌,到底有多威风!”
    《秦王破阵乐》?!
    这五个字一出,宴会厅內瞬间安静了半分。
    眾人的目光很是诡异的集中了过来。
    老白看到,他身边的乐长刘三郎,那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无比麻木、圆滑、世故的男人,在听到这个曲名时,端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抖!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难明的情绪。
    是屈辱?是愤怒?还是……別的什么?
    “怎么?”
    那叛军將领见他不动,脸色一沉。
    “瞧不起我们大帅?还是说……你们这些前朝的兵,已经忘了怎么奏这首军歌了?”
    “不……不敢!”
    刘三郎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瞬间又堆起了諂媚又压抑的笑容。
    他躬著身子,连声道:“將军说笑了,这就奏,这就奏!”
    他转过身,面对著乐队的弟兄们。
    那一瞬间,老白看到,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深不见底的悲哀。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手,然后重重落下。
    下一刻,激昂、雄浑、壮丽的音乐,如火山喷发般,骤然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没有丝竹的婉转,没有宫商的柔靡。
    只有金鼓齐鸣,號角长啸!
    那音乐是如此的震撼,如此的充满了力量!
    仿佛不是由乐器奏响,而是由千军万马的铁蹄踏出,由无数英魂的吶喊匯聚而成!
    老白甚至能从那音律中,“看”到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这是……大唐的军魂!
    老白彻底被这首乐曲所震撼,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当他从这股震撼中稍稍回神,环顾四周时,却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满脸諂媚、高声谈笑的凤翔军將士,此刻都变了脸色。
    脸上的醉意荡然无存,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不安。
    他们一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挺直了佝僂的背脊,呆呆地听著这首乐曲。
    甚至就连那个一直主张投降的周將军,双拳紧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而那个在战场上被嚇破了胆的彭敬柔,此刻却死死地咬著嘴唇,肩膀微微颤抖。
    渐渐地。
    不知是谁第一个。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一个满脸虬髯的武將眼角,悄然滑落。
    紧接著,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没有哭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那么坐著,任由眼泪,无声地划过他们那饱经风霜的脸颊。
    那泪水中,有不甘,有悔恨,有屈辱。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遗忘已久的……荣耀。
    当看到这一幕,老白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这乐曲的魔力这么大?
    竟然让一群大老爷们都听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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