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宇因潯州贡墨一事龙顏大悦。
    次日上朝时,慕容宇当著眾多臣子的面,亲口称讚:
    “潯州黑山墨,远秀於宋氏松烟墨。”
    “潯州刺史顾景治州有方,百姓勤勉。赐潯州刺史与制墨村庄黄金百两,减免潯州百姓赋税一年。”
    慕容宇说完后,又將黑山墨赐给勛贵重臣。
    臣子们连连谢恩。
    谢得最夸张的是贺庭方。
    贺庭方双手捧墨,跪下谢恩:
    “幸有圣上在位,天下苍生皆蒙圣恩,方能造作此等精妙之物。”
    这话听著就很假。
    可是假话是最好听最得人心的。
    慕容宇听得合心意,又赏了贺庭方一笏墨。
    贺庭方再次跪谢圣恩。
    他站起来的时候,脸都笑僵了。
    他看著很激动。
    实际上心里也真的很激动。
    激动到控制不住要骂人了!
    谁他祖宗的这个时候造一批墨贡上来?坏他的事!
    他手上的黑山墨確实很好,可他家里已经囤了许多宋氏松烟墨了。
    贺庭方对墨没有执著追求,但是对金银有。
    宋家倒台后,墨价上涨,贺庭方故意让手下的人囤积了不少上品松烟墨,就是为了把市面上墨价炒得越来越高。
    等到墨价搞得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再把手中的存货分批拋出去。
    可现在突然冒出的黑山墨打乱他的计划。
    若黑山墨大量流入市场,墨价重归於稳定,那他就白忙活一场。
    贺庭方已经在考虑如何阻碍岭南的商队进入长安了。
    也不知举头三尺是否真的有神明,听见了贺庭方所想。
    殿內一派和气氛围时,突然有急报入宫。
    “启稟皇上!黔中道有刁民暴动!”
    一名身著鎧甲的斥候风尘僕僕地赶来,满是尘土的靴子踩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
    地面突兀地印出几个骯脏的脚印。
    恭维声戛然而止。
    满殿文武一下安静了,视线全部集中到报信者身上。
    那斥候满身脏污,身上鎧甲和衣襟上沾著发黑的血跡,还发著一股臭味。
    有人皱皱鼻子,默默地往后退远了一点。
    慕容宇面色阴沉如聚风雨:
    “说。”
    “启稟皇上,黔中道之黔州、锦州、辰州、施州刁民暴动,官兵亦多有悖逆,不受地方官之节制,反戈相向,致地方官惨遭屠戮!”
    斥候双手呈上一封信。
    王內侍取走了信,递到皇上面前。
    慕容宇展信速阅,脸色越来越难看。
    信是地方官员写来的求援信,其中提及先是黔州百姓暴动,杀了县令刺史。
    而后其他几个州相继有刁民响应,甚至不少官兵也倒戈不听指挥。此次造反甚至还有江湖人士参与,使得局面更混乱。
    眼下黔中地区,已然局势大乱。
    若不及早控制,恐怕造反的刁民北上,会殃及更多州县。
    砰——!
    “这帮刁民真是好大的胆子!”
    慕容宇將信拍在御案上,手背青筋显现:
    “传朕旨意,著令左武卫大將军袁迟率精兵五万,南下平乱,凡有阻挠大军前行、延误战机者,一律严惩不贷!
    兵部尚书秦啸站出来:
    “皇上,老臣有一言。”
    秦啸七十岁的人了,头髮鬍子都白一片,不过说话还很有精神头。
    大家年年以为他会辞官颐养天年,回家带曾孙玩,可他就是不辞。
    “黔中百姓向来安稳,如今突然暴动,缘由未知。不如先派人安抚,再视情形定夺。”
    慕容宇的目光落在秦啸身上,眉间已然不悦。
    除了上次喝醉酒骂他的宋延,朝堂上已经很久没有人当面不顺著他的意思。
    贺庭方看懂了慕容宇的脸色,站出来道:
    “皇上,臣不同意秦尚书所言。”
    “皇上於臣民是天,百姓则为凡民。凡民岂可逆天道而反上?
    就算有隱衷曲情,可以向地方父母官申诉,岂可妄动刀兵,犯上作乱?若此次安抚,不杀鸡儆猴,则他地百姓皆可藉口生事,弒官造反,而后坐待朝廷宽宥。”
    贺庭方此言一出,身后跟出不少人附和:
    “中书令所言极是。”
    “若因有隱情就宽恕安抚,那百姓岂不是人人可以造反?”
    “皇上还如何治理天下?”
    秦啸瞪了贺庭方等人一眼:
    “打仗的不是你们这帮人,你们动嘴皮子在行罢了。”
    “誒,秦尚书怎么说话呢?”
    “吾等是在献策谋国事,怎么叫动嘴皮子?”
    朝堂上议论纷纷。
    慕容宇沉著眉眼,缓缓开口:
    “秦尚书,朕往日一直觉得你老当益壮。今日才察觉,你的確是老了。”
    “皇上——”秦啸还想再劝。
    慕容宇拂手:
    “朕意已决。三日后,左武卫之军南下平乱。”
    “至於秦尚书,既然年事已高,就早日回家休养吧。”
    秦啸跪下:“老臣……遵旨。”
    他没有很意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但这一天来到的时候,眼中还是禁不住有几许悲愤。
    大瑜可以没有裴家,没有宋家,也可以没有他秦啸,却不能没有民心。
    长此以往,何谈昌盛?
    …………
    京郊。
    慈光寺。
    明灯大师在灯下打坐。
    小沙弥在旁边敲著木鱼。
    灯火將在墙上透出两个圆圆的影子。
    一大一小,两个都很胖。
    明灯大师在长安周围一带很有名气,德高望重。
    很多人没见他以前,以为他会是一位发须皆白的消瘦老僧人。
    见了他才发现,明灯大师原来身形富態得很,长得像弥勒佛。
    他身边叫悟真的小和尚,也是胖胖圆圆的小弥勒佛样子。
    师徒俩坐在一起,莫名的很喜庆。
    窗外淅沥沥地响起了雨点声。
    小沙弥的木鱼声也隨著雨点声越来越快。
    “悟真,”明灯大师唤了一句,“你分心了。”
    悟真挠挠脑袋:“师父,徒儿诵经诵到一半忘记了。”
    明灯大师闭著眼:“那是因为你心中有惑。”
    悟真点著圆圆的脑袋:
    “师父,徒儿有好多惑。”
    “前段时日有贵人因噩梦缠身来寺中暂住,明明是那贵人自己作恶,导致怨气缠身,师父为何还要助她?”
    明灯大师的面容很平和,却被灯火阴影照出几分悲悯之色。
    原来弥勒佛不笑的时候,看著比现世佛和前世佛还要难过。
    “为师不是帮助她,也帮不了她。若她心中有魔,再次造孽,平安符也护不住。”
    “那师父为何还要给她平安符?”
    “平安符护不了作恶之人的平安,可她捐给我们寺的香油钱却可以做很多的斋饭,帮助很多身在苦难的百姓。”
    慈光寺每个月都会做免费的斋饭,分发给附近穷困的百姓,同时弘扬佛法。
    而做斋饭的银钱多半是施主们捐的香油钱。
    殿內灯火前,有一尊巨大的镀金佛祖塑像。
    佛祖双目极大,眼含慈悲。
    悟真仰头看著佛祖的眼睛:
    “师父,我听今日上山的香客说,黔中有百姓暴动,局势很乱,那里的百姓可能过得很苦。”
    “师父,佛祖慈悲,为何不救苍生於苦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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