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驾著牛车,载著大包小包,送於隱年和萧寂到城里的一路上,於隱年脑子都是懵的。
    儘管萧寂无数次告诉他,他们一定会在几年之后离开於家村,去往每一个於隱年所嚮往的地方。
    但真当这一天到来时,於隱年还是被莫大的不安和不真实感所笼罩,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看著离他越来越远的於家村,於隱年甚至开始分不清,不真实的,究竟是他碌碌无为的前三十年,还是迷茫混沌的后半生。
    他像是井底的蛙,不知雪的蝉,渺小无知,见识浅薄。
    明明是期待了前半生的事,临到了头,却又陷入了无尽的焦虑和挣扎。
    直到和林贵挥手道別的时候,他才真的意识到,他的人生,或许真的要走上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了。
    “在想什么?”
    萧寂发现於隱年在发呆,轻声问他。
    这种感觉难以言表,於隱年觉得,萧寂是山鸟归林,必然不会明白。
    於是他只是摇了摇头,对萧寂道:
    “不太適应罢了。”
    他不说,但萧寂能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
    低头,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吻了於隱年的发顶。
    两人坐上绿皮火车,去了南方沿海的城市,租了一套带小院儿的小平房备考。
    两个月的时间,似乎和过去在於家村也没什么区別。
    萧寂盯於隱年的功课盯得很紧。
    主动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到点儿就將饭菜端上桌,吃完饭甚至不需要於隱年来收桌子。
    到了晚上还会烧好热水,一边听著於隱年背书,一边蹲在地上给他洗脚。
    於隱年一直以为,萧寂的鬆散,是因为他对考试得心应手,胸有成竹。
    毕竟在於隱年眼里,萧寂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自己所学的一切,都是萧寂一手教出来的。
    但直到进考场那天,於隱年才终於知道,萧寂根本就没有跟他一起考试的打算。
    他这些年所费的所有精力,都只是为了成全於隱年而已。
    “我有其他的正事要做,你只管好好读书。”
    萧寂如此道。
    於隱年起初难以接受,但萧寂毫不留情地將他推进考场时,他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么多年的付出,他必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更得给萧寂一个交代。
    不负眾望,於隱年成绩拔尖,考上了萧寂早就为他选好的学校。
    而萧寂则在两年专心的陪读之后,抓住了时机,成了政策下来之后第一批个体户。
    在於隱年学校附近,开了一家书店。
    在没有网络的年代,大学城边的第一家书店,火爆程度,可想而知。
    於隱年高兴的骑著自行车,带著萧寂在滨海路上转悠了大几个小时。
    之后每天下了课,第一时间就会跑去店里,坐在柜檯后,帮萧寂整理书本,算帐收钱。
    当著外人的面,喊萧寂:“萧老板。”
    萧寂看起来永远冷冷清清,波澜不惊,却也会在私下里,偷偷喊於隱年:
    “老板娘。”
    萧寂是个物慾极低的人。
    但於隱年的前半生,虽然没挨过饿,但也没过过什么真正的好日子。
    对於萧寂来说,纸醉金迷还是粗茶淡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但作为於隱年来说,他的记忆,却只有这短暂的一生。
    萧寂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去充实於隱年的人生。
    书店在一家一家的开,萧寂买了房子,买了车,还开了工厂,西装革履的谈起了生意。
    但不可避免的,就是他和临近毕业忙的不可开交的於隱年之间,少了很多相处腻歪的时间。
    在萧寂再一次出差半个月之后,於隱年终於爆发了。
    两人坐在车里。
    萧寂穿著西装打著领带,手腕上戴著昂贵的手錶,修长漂亮的手握在方向盘上,左手无名指上,还戴了一枚戒指。
    於隱年看著三十多岁,却依然和十年前初遇时没什么两样的萧寂,气不打一处来:
    “你打扮成这样,一走半个月,去见谁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富贵迷人眼?忘本了是吗?”
    萧寂平静如常,听著於隱年的控诉,冷静地看著他:
    “首先,我出门在外,一直是已婚人士的身份。”
    於隱年听不进去:
    “那又怎么了?你长成这样还他妈有钱,有的是人往你身上扑,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滕洲那边的公司负责人,那个姓梅的大姐,天天给你写信!”
    萧寂看著於隱年:“你当然知道,信箱地址留的是书店,每天都是你在收。”
    他根本也没有瞒著於隱年的打算。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如果不出差,於隱年除了上课,就是围著他打转转。
    他要是出差,必定要找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住所。
    每天晚上,通著家里的座机,直到於隱年睡著。
    於隱年学的是財务方面的专业。
    萧寂公司里的每一笔帐,包括他自己的私帐,於隱年都门儿清。
    萧寂知道,於隱年不是不信自己。
    他只是想自己了,在闹脾气。
    他便只能將磨人的於隱年按在车里收拾。
    直到於隱年缴械投降,才保证道:
    “你毕业前,我会儘量避免外出。”
    於隱年这才满意,嘴上却道:
    “你该忙忙你的,別整的好像我有多矫情一样。”
    说完,想了想,又对萧寂道:
    “你想要个保鏢吗?”
    萧寂直言:“不想。”
    於隱年又问:“那助理呢?秘书?”
    萧寂淡淡:“有话直说。”
    於隱年就开始乐:“你就知道我有话?不如你猜猜?”
    萧寂根本用不著猜,说句难听话,两个人相处久了,於隱年一个眼神,萧寂就知道他想要摆什么姿势。
    闻言直接道:“想接林贵来城里。”
    於隱年嚯了一声,又不吭声了。
    於是,一周之后,於隱年就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林贵和任香。
    於家村的村民保守封建,任香在村里,怕是一辈子都嫁不了人了。
    那天於隱年没说,但他的未尽之言,萧寂是明白的。
    给任香一条出来的路,天高海阔,未来的事,有福之人,必有自己的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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