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萧拂玉如往常般在內殿午睡。
    养心殿里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是比从前安静许多。
    萧拂玉睁开眼,轻声道:“来福。”
    “陛下,奴才在呢。”
    “什么时辰了?”萧拂玉坐起身,按了按额心。
    “陛下,您才刚躺下没多久呢。”来福犹豫道,“若是睡不著,不如寻些旁的事做。”
    从前都是被那廝缠得疲惫不堪睡得深沉,此刻太过安静,反而有些不习惯。
    “不必了。”
    萧拂玉重新躺下,蜷缩成一团裹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雪白的足在外头。
    趴在床脚的葫芦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连忙爬过去,用滚烫的肚皮压在那双玉足上头,然后继续揣著四只爪子睡懒觉。
    这一觉昏昏沉沉,萧拂玉是被殿外的鹰叫声吵醒的。
    他下榻推开窗,只见一只成年鹰隼盘旋在天际,似在等谁。
    萧拂玉记得,驍翎司为了侦查,特意养了不少鹰,每一位驍翎卫都有自己的鹰。
    这一只,他从未见过。
    他从未见过沈招的鹰,哪怕问起来,男人也只会得意洋洋的说,真男人不需要一只小畜生的帮忙,只有假男人比如陆长荆才会整日溜著一只鹰在司里走来走去。
    隨著一声悠长的戾叫,鹰隼俯衝下来,锋利的双爪牢牢抓在窗台上,抬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珠仰视天子。
    鹰隼的鸟喙上叼著一个信筒。
    萧拂玉取下里头捲起来的信,展开垂眼扫去。
    『陛下,臣已抵达尧州境內,今日无雨,路途顺遂。臣在河边抓鱼,见桃树抽芽忆起往事,不知陛下可愿割爱,折一枝冷宫桃枝赠臣?』
    才离开一日,就想要赏赐了?
    萧拂玉走到桌案旁,命来福取了笔墨,於信下方空白处落笔。
    『不给。』
    而后將信笺重新捲起,折返窗边,塞进鹰嘴叼著的信筒里。
    他等了片刻,谁知这鹰隼仍旧盯著他,没飞走。
    萧拂玉伸出手,轻轻抚摸鹰隼的头,“走吧。”
    鹰隼伸长脖子蹭了蹭他的掌心,飞走了。
    此后每一日,这只鹰都会叼著信筒蹲守在窗台上,等他回了信摸了头后才肯飞走。
    就这样过了十日,因最近谢老將军的棺槨即將运送回京,再加上北蛮王室一併被押送回京,要处理的事太多,萧拂玉也就无暇顾及这只鹰了。
    ……
    谢无居回朝当日。
    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观望的百姓,萧拂玉立在城墙上,垂眸远眺。
    “陛下,谢小將军来了!”来福伸长脖子,瞥见远处谢字军旗迎风飘动,越来越近,不由欣喜。
    “如今已无谢小將军,”萧拂玉淡声道,“大梁,只剩一个谢將军。”
    “奴才失言……”来福抹了抹眼泪。
    交谈间,回朝的军队已近在眼前。
    所有將士额间勒著白布,簇拥在一副棺槨旁,谢无居翻身下马,朝城墙上的天子行礼,神色冷肃隱有憔悴,与昔日较之稳重不少。
    “微臣幸不辱命,北蛮二十一部落尽数归降,仅以此物献给陛下。”
    谢无居双手举起一个木盒,那木盒中装著的赫然是北蛮王的项上人头。
    “很好,”萧拂玉淡声道,“朕已备下宴席为谢將军接风洗尘,宴席上,朕会为诸位將士论功行赏。”
    “微臣代眾將士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银色盔甲包裹下,谢无居脊背深深弯下,叩拜於地。
    他的声音里,悲喜难辨。
    这场庆功宴比之从前並无差別,只是主角从父换成了子。
    萧拂玉知晓谢无居心中悲喜交叠,既为北蛮的覆灭欣喜,也为父亲之死痛苦,故也不愿为难他,早早放他回了府。
    谢老將军的棺槨在谢府停了七日,每日都有文武百官前去弔唁。
    萧拂玉也微服私访去过一次,但他只是坐在马车里,挑开车帘远远望著,久久未语。
    来往弔唁的宾客不论皮下如何,至少面上是一派真心实意的惋惜。
    人总有一死,起初见沈招抱著师父的牌位於雨中送葬时,萧拂玉浑然不觉,如今再看谢府门前飘扬的白布,他终於后知后觉生了一丝艷羡。
    能亲自送自己的爹娘入土为安,於他而言,不过奢求。
    “来福,”萧拂玉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微仰著头,额发遮住眉眼,素白面庞中央,那点朱唇被咬出一丝苍白的顏色。
    “前年朕的生辰宴上,那个寧府的烧柴妇在何处?”
    来福一愣,低声道:“当初沈大人唯恐这人再出现刺激陛下,便让人留在了灵山行宫,以免让陛下看见,再生出什么意外来。”
    “嗯。”
    来福试探开口:“恕奴才多嘴,那妇人的確与虞后模样一样,只是太医早已诊断过,她已经疯了,谁也確认不了她的身份。陛下是想把人接回来?”
    “罢了,”萧拂玉双手搭在腿上,缓慢转动著左手无名指上的桃戒,“去詔狱。”
    “是,”来福不敢多问,忙吩咐外头的车夫调转马头。
    马车停在詔狱前,提前得到消息的陆长荆早早立在大门口恭候。
    马夫从车架上下来,正要如往常般跪在地上给陛下当踩凳,被陆长荆一把挤开。
    “陛下,踩臣。”男人背对他跪下来。
    萧拂玉挑了挑眉。
    有人上赶著討好,他也懒得装模作样,一脚稳稳踩在陆长荆背上,而后不紧不慢下了地。
    衣摆也从男人头上轻轻摩挲蹭过。
    天子衣摆下藏著的香气,果然只有趴下当狗时才能闻得到。
    从前这种香气是沈招独有,如今沈招不在,难免会有其他男人偷偷趴在天子衣摆下窃一回香。
    陆长荆神色恍惚,忽而鼻尖一热。
    一滴血从鼻子里滴到青石板上。
    陆长荆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下起身拍掉灰尘,神色如常擦去鼻血,笑嘻嘻跟上萧拂玉的步伐。
    詔狱內湿冷如旧,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混杂著囚犯剧烈挣扎时晃动的铁链声。
    萧拂玉径直走进那间关押北蛮太子的牢房前。
    牢房里早已备好了一把太师椅,椅子上叠了两层软垫,旁边还特意摆了个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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