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眉眼间都是倦怠,“你身子骨还没好透,还需多歇息的,心思別这样重。”
    两个儿子虽年纪小些,可她还不算担心。
    唯独担心这个女儿,担心她小小年纪,慧极必伤。
    姚希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女儿晓得。”
    又心疼的叮嘱:“您也要別日日那般的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骨啊!”
    姚大夫人苦笑了一声,她也想好好歇息歇息。
    只是作为姚家的宗妇,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大事小事……
    “你这孩子向来乖巧,总是心疼母亲事多繁杂,不轻易来母亲这的……今儿入夜前来,定是有要紧话要和母亲说罢。”
    不等姚希开口,她就对外吩咐了一声,让下人们將隔壁的大耳房收拾出来。
    “母亲今儿陪你在隔壁的耳房睡,这夜黑寒凉,你今儿就別回自己的院子了。”
    姚大夫人也看出来了,女儿入夜前来她这里没那么简单。
    她家大爷这几个月虽大都歇在姬姨娘的院子里,每月不过初一十五或者有要事吩咐她时才来她院子里过夜……
    她却不想让女儿睡她的床。
    没来由的,替她的希姐儿觉得脏……就连她自己,有时想想都觉得脏。
    可又想著,她也是家族倾心培养出来的贵女,和那人是结髮夫妻,当年嫁到姚家做宗妇时,她就做了心理准备了……
    怎么临老临老,还越发不能忍受了呢?
    可她又是矛盾的。
    还在盼著他年纪大了,就真的能稳重了,就不再沉湎小妾通房这些女色上,安生和她带著孩子们好好过日子……
    姚希眸光只在她母亲脸上转了一圈,就明白她母亲的心思。
    她心里一嘆。
    母亲就是太重情了。
    都快四十的人了,对父亲还抱有天真的期望……
    而她的父亲这辈子也是改不了的。
    至少,他是绝对不会为了她的母亲而改变。
    因此,她怨恨她的父亲,从年少时就开始了。
    她母亲相貌一般,父亲当年娶母亲本就是被祖父为了姚家的利益压著他娶的。
    她年幼时就看清楚了,父亲从未喜欢过她的母亲。
    父亲和母亲生了她和两个弟弟,那只是姚家嫡长房需要嫡子罢了。
    姚大夫人见女儿看著她一脸心疼,她握紧了女儿手,轻声道:“无妨的,你父亲这几个月几乎都歇在姬姨娘的院子,母亲已经习惯了。”
    姚希更心疼母亲了。
    五个月前,父亲的下属为了巴结父亲,將他一位长得天色国香的远房侄女送给父亲做妾,便是那姬姨娘。
    她父亲宠那姬姨娘如命,倒像个毛头小伙子一般,日日给那宠妾带这个小零嘴,买那个小玩意儿……
    恨不得將那宠妾捧在心尖上。
    姚府后宅虽是母亲主持中馈,可那些在各处要害位置上的都是祖母当年提拔的人。
    祖母护著父亲这个亲生儿子,有些事不想让母亲知晓的,母亲便真不会知晓。
    若不是祖母暗中一力压制,就父亲宠那姬姨娘的程度,说句宠妾灭妻没冤枉他!
    以往,她总是抱著侥倖,也不想让母亲伤心,怕母亲身子骨垮了,知晓了那些腌臢噁心事……也不会在母亲面前说。
    甚至还刻意隱瞒母亲。
    如今……
    姚希清亮的眸子里浮出坚定和神挡杀神的戾气。
    待隔壁的大耳房收拾出来后,姚希扶著母亲姚大夫人的胳膊去了隔壁。
    姚大夫人看著耳房中掛著的一幅字姚大老爷亲手所写的字,目中又是一痛。
    忍不住和女儿说:“希姐儿你看,这是你父亲年轻时写的字……”
    “那时母亲与你父亲刚新婚不久,写这幅字的墨还是母亲亲手磨的。”
    姚希看了过去。
    她父亲年轻时候的字笔力是不如如今的老练圆融。
    但那时的字铁画银鉤,极尽锋芒,力透纸背就带著说不出来的铁骨錚錚。
    那时的父亲,年少时心中也是藏著报国立功,为生民请命的凌云壮志的。
    那才是母亲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只可惜终究在那权欲的侵蚀下变成了如今的面目全非……甚至让她一想起来就作呕。
    “那时候……你父亲和如今是不一样的。他……变了好多好多啊。”
    姚大夫人嘆息著,又苦笑著看了女儿一眼,“母亲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认识你父亲了。”
    “母亲,父亲自么弟出生后便不大来您的院子了,並不是近来才这样的。”
    “其实自大弟出生后,姨娘就一个接一个往这后院抬,母亲您该早就看透他了,即便是他年轻时,打心里还是喜欢那些长得美貌又鲜活的小姑娘。”
    “哪怕那些都是个庸脂俗粉……母亲年轻时便心有丘壑,文学才华甚至高於父亲。
    那时他年轻,又想著您早早替姚家殿下嫡出子女,这才和您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
    “那些……都是基於他想要的利益,您该清醒了!”
    姚大夫人本就气色不好的脸上瞬时没了血色。
    真话戳人心。
    可为了两个弟弟和母亲,还有这姚府那些还有希望的儿郎女郎们,她不得不说了!
    凭她一个人,哪怕她是诸葛再世,也无法保全姚氏家族的火种。
    她唯有说服母亲,借外祖家,还有两位嫁的极好的姑祖母夫家家族帮衬才能做到了。
    即便这样,姚家也得出让极大的利益,才能换得支持。
    而她也不惜將自己当成换取支持的筹码……
    “母亲,其实说到底父亲这个人重权势又重色慾,且隨著年纪越大,他在色之一字上越晕头。”
    “母亲……恕女儿无礼,您这辈子也不可能等到他回头了。”
    姚希握紧母亲的双手,坚毅的看著母亲的双眼,“放弃他吧!母亲您如今清醒过来还为时不晚!”
    姚大夫人浑身一颤,死死的盯著女儿那张清秀白皙的小脸,“希姐儿……你……你在说什么?”
    “怎么能这样说……那可是你父亲啊!”
    “是我父亲我也要说。”姚希不再隱瞒她母亲姚大夫人,清亮的双目中闪著冰冷的残忍,“就是因为父亲他缺才少德,护不住姚家……”
    “希姐儿!”姚大夫人怔怔的看著女儿,不敢相信,在女儿心中,她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姚希深吸一口气,认真且郑重的看著姚大夫人。
    “女儿用了很长的时日去推算过,我们姚家大厦將倾……
    天家忍我们姚家太久了,那些中小世家,甚至许许多多的寒门士子们忍我们姚家太久了。”
    “如今姚家无以为继,是时候收拾我们姚家了。且……当今圣上也要为继任者铺平道路。”
    姚大夫人双眸大睁,激动的声不成调。
    “为……为何?我们姚家可是一门四太傅啊,天家……难道这是要过河拆……”
    “母亲!”姚希重重一声,打断了姚大夫人话,“慎言!”
    姚大夫人一震。
    隨即打了个激灵。
    是了,差点说了大不敬的话……
    “母亲,有些事不是您不愿意想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的。”
    “您认为姚家一门四太傅劳苦功高,为大应朝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
    可您再想想,自从祖父在太傅的位子上坐的这几十年,我们姚家以及和姚家关係甚密的……占了多少位置?”
    “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姚家一系占的多了,其他人就占的少了。”
    “若父亲能力出眾,至少不逊色於祖父,那我们姚家还能再撑个几十年。毕竟天家要收拾我们这样的家族,也是要大力气,大成本的……”
    “可是父亲不成。其他叔父和堂亲家族的儿郎们也没个出彩的,这个时候不收拾我们,还等什么时候?”
    “上位者也早就看得明明白白,只不过我们姚家树大根深……”
    “这些年若不是姜尚书大人帮著前任老尚书顶著我们姚家一系的巨大压力生生抢了姚家一系一早看好的位置……
    再过些年新帝继位,我大应朝的朝堂上怕是没几个人好用了!”
    “国將不国,何以为家?母亲,照我说,我们姚家,早该倒了!”
    ……
    姚希冷著清淡的小脸,锋芒毕露,將这些关窍一一和母亲姚大夫人拆开了揉碎了的讲。
    姚大夫人的脸越来越白,直至毫无血色。
    “怎……怎会如此?”
    姚大夫人也是她的家族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名门闺秀。
    姚希说的这些,她只需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
    只不过恐惧让她不敢深想。
    且,她並没有女儿这样无私无畏的家国情怀。
    她心里只有她的小家,以及娘家婆家两个家族……
    “那……那……那你祖父和你父亲他们不知吗?可他们如今並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若是家族都要倾覆了,家族中的掌权者们不会不提前做打算的。
    “祖父和父亲不是不知,只是他们太傲慢了!”姚希失望的冷笑一声,“他们还沉浸在一门四太傅的荣耀中,沉浸在大应朝最顶级的官宦世家的荣耀中!”
    顿了顿,姚希又看著姚大夫人说:“就是我那位堂姑母都看出来了啊,否则您以为她为何这个时候回归京都?”
    “否则,您觉得祖父和父亲为何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大力支持堂姑母再嫁姜尚书大人?”
    “那……那母亲还真没想过,母亲以为你那姑母自己发癲。她向来如此,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姚大夫人心如乱麻,太阳穴处突突的痛,“希姐儿,若真是你说的那般,那我们该如何?”
    女儿的聪慧她心里清楚,担心她慧极必伤,却也极其骄傲。
    今日女儿说的这些,姚家其他人不会信,但她信!
    她的希姐儿不会说这样严重的话来嚇唬她!
    “母亲,眼下您顾不得许多了,唯有倾尽全力保护好大弟和幼弟!”
    “是是是!母亲要保护好他们兄弟俩!”姚大夫人握紧了手,又盯著姚希认真道:“不光要保护好他们,母亲也要保护好你!”
    “你也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还是母亲头一个孩子啊!母亲一定能保护好你和你两个弟弟!”
    “是了!母亲得先想办法为你说一门好亲……嗯,很快就是春芳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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