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往那边教室的方向去就是,先前陛下给贫道等人讲解的时候,大人还去过一次的。”张宇清朝教室的方向伸手虚引了一下,道。
    “有劳道长。”秦逵拱手,微微点头。
    隨后便径直朝著大教室的方向而去。
    身后则是传来张宇清、马瑞、刘渊然……等人討论著那些他听得半懂不懂的话:
    “陛下特地叫秦大人来传了话,显然是重视此事,为確保效率高些,我们便分为三组,各自实验一个变量,记录实验过程和结果。”
    “最后放在一起交叉对比,得出最优解如何?”
    “那贫道固定其他变量,用不同的焦炭添加量实验。”
    “贫道二人就改变吹氧量吧。”
    “那我捡剩下的。”
    “……”
    一群人的默契已经十分足够,三言两语之间就安排好了,各自散去进行实验。
    秦逵则是在自己的脑子里不断思考著,张宇清几人信手拈来討论著的那些东西……只是光凭他空想,当然是无论如何都苦思无果的。
    思索间。
    秦逵也已经来到了大教室门口。
    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地坐著约莫有上百的人数,有书生模样的瘦弱文生,也有虎背熊腰一身腱子肉的大汉——他们之前或是炼丹司的文书、记录,或是工匠之流。
    这个时代户籍制度严格,並不像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既是科普和知识扫盲,同时也在一层一层地进行著筛选。
    即便是那些卖力气的工匠之中,自然也是会有资质天赋合適的人。
    目前这第一批学生,都属於炼丹司的內部人员。
    一来是继续保持炼丹司的神秘。
    二来向外招收人员容易引起非议,毕竟朱允熥往里头多押运几批死囚都能被外面说成是拿性命填丹炉的邪修……
    此刻,眾人脸上都带著些许茫然。
    同时也觉得十分新奇,左顾右盼地观察著四周,尤其是那些身形魁梧的工匠大汉,更是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地方,他们此前是不可能有资格来的。
    当然,此间最具吸引力的,还是那张讲台。
    上面放著各种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嗯,都特么是琉璃做的,虽然对朱允熥来说就是一群不需要在意的玻璃,可落在眾人眼里,这就叫做壕无人性。
    正当此时。
    一名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道人,从后堂缓缓走了出来,站在了最前方的讲台后。
    秦逵定睛一看。
    立刻辨认了出来:之前也稍有过些教导,和张宇清同样出身於正一教的道人,张宇清的师侄刘子騫。
    经过这好一段时间的打磨,如今的刘子騫面上已经没了一开始的不服气和桀驁不逊。
    “刘道长!”眾人立刻肃然起敬,在这炼丹司里,他们这群道人就是掌握著最高话语权的。
    刘子騫淡淡一笑,朝著应天府的方向微微一拱手。
    似模似样地模仿著朱允熥的口吻道:“陛下曾有金口玉言,在这个教室里,谁也不要过於拘泥什么身份和礼数,不必起身,都坐。”
    “这……”眾人有些迟疑。
    “此乃陛下金口,莫要抗旨。”刘子騫劝道,一下子好像看到了自己还坐在讲台下面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无论是自己还是师叔、亦或是其他道门前辈,尽皆惶恐与不敢置信。
    “是。”他提到朱允熥,眾人只能神色訕訕应声。
    看到刘子騫脸上的確是一副和善模样,眾人也放鬆些,有人大著胆子问道:“敢问刘道长,我一个卖力气锻刀锻剑的……身份低微,不知为何被人带到这里来了?”
    “这是个好问题。”
    刘子騫只赞了一句,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答案。
    而是和朱允熥第一次给他们上课那般,从讲台上拿起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画有整齐排列的小方块的宣纸,钉在了自己身后的木板上。
    宣纸上的小方格里,依次写著【氢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氬钾钙……】等等,诸多眾人完全没有见过的字眼。
    能被他们筛选出来的,除了天赋资质合適,同时当然也具备一些最基础的素质,譬如多少都认得一些字什么的。
    可这纸上的东西,还是看得眾人一脸懵逼。
    就连那些看一眼就像是读书人的文书、记录,也是有些尷尬和窘迫地紧蹙起了眉头。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些小方块里面的,像是什么字儿,却不是我能认得到的字儿,从来没见过!”
    “……”
    眾人本来就觉得新鲜与好奇,此时看到天书般没见过的东西,脸上茫然之色更甚,不由得轻声议论起来。
    已经悄悄坐在教室后方的秦逵,也同样两眼一抹黑:
    “我这……怎么连字儿都认不全了?什么……什么……什么……什么……硼!”
    连续含糊了四个字之后,秦逵目光一亮,终於看到了一个自己能认得出来的字儿:“嗯!硼砂的硼!”
    但隨后又长嘆了一口气。
    满心都是挫败:“不是!我在高兴啥?我秦逵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科举入仕,放在天下读书人里都算最有才学的那一批,五个字里面就认识一个,我高兴啥?”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
    毕竟元素周期表里面的字,许多都是根据西方传过来的元素周期表临时造出来的。
    至於一些金属元素,则是从老朱家族谱里拿来用的,老朱家传到朱允熥这里才到第三代,带金字旁的字儿都还没被老朱的子孙后代造出来。
    正当秦逵满心挫败的时候。
    讲台上的刘子騫敲了敲身后的黑板,双眼微眯,神色之中带著藏不住的激动和骄傲,朗声道:“今天,贫道要带你们,走进这方天地本质与真面目!”
    “天地的本质与真面目?”眾人譁然呢喃。
    而坐在后方的秦逵则是目光一凛,不自觉地便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盯著刘子騫。
    他不知道这所谓的本质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具有无穷大的能量,可以做到那些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而讲台上,刘子騫则依旧学著朱允熥之前那样,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之中,开始细细道来:“你们看到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字,我们称之为,“元素”!”
    “……”
    与此同时。
    秦淮河河面。
    相比於晚上的灯红柳绿、轻歌曼舞、温声软语,白天上午的秦淮河却显得格外安静,毕竟画舫上乾的是日落而做,日出而歇的活计。
    不过今日上午,原本该恢復平静的河面上,却有一艘大画舫打破一贯的规矩,里面传出的丝竹管弦之乐顺著河面上的波纹轻轻飘荡著,其中还夹杂著女子令人酥醉的笑声。
    画舫之中,正是以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升为首的勛贵公侯、军中大將等等。
    眾人正各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痛快豪饮,面上带著放荡的笑意。
    人手搂著一个两个或者好几个如似玉的美娇娘。
    “来来来!喝!”
    “昨日可忒憋屈了!今天在这里,只管尽兴喝!”
    “噫!这小娘们真俊吶!那腰肢儿,跟水蛇一样软,料还足,老鴇!快喊上来给爷们倒酒!哈哈哈哈!”
    “是!侯爷!被您看上那可是大福分呢!哈哈哈哈!”
    “……”
    人生得意须尽欢——確定傅友德一骑绝尘地衝著沿海一带飞驰而去,今天早朝朱允熥又给他们来了这么一出,现在就是他们最得意的时候。
    眾人几乎已经得意得有些忘形了起来。
    平常时候在外面寻欢作乐,多少还遮掩著些,换身衣裳、换个名字的。
    今日却是一个个穿著盔甲、打眼的公侯服制,出了皇宫便直奔这里来,当场逼著刚刚歇业没多久的老鴇把画舫重新划起来、把姑娘们都喊了来。
    对於他们来说。
    朱允熥给他们展现出了十足的诚意——唯一有可能给他们带来些麻烦的傅友德飞速调走,喜欢多嘴多舌的读书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换句话说,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根本没地方可以输了!
    別说朱允熥对他们有十足的诚意,就是朱允熥这个小皇帝真和他们存了二心……又能怎?能掀得起什么浪么?
    只要他们做的事情不过火。都好说!
    至於以后的事情做得过不过火,朱允熥这个小皇帝按照说好的来,那皆大欢喜,朱允熥不按照说好的来……
    呵,那不能够!
    因为得意、因为篤定整个应天府都不再有任何人能对自己掣肘或是指手画脚,他们这群本就不守规矩、桀驁不驯的人,这时候自然更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规矩、顾忌。
    不过。
    人群之中还是有人不太放心。
    面上带著些许顾虑,道:“今天高兴归高兴,但咱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明目张胆地放肆了?”
    说到底,他们从前可从来没这样过。
    有朱元璋这个洪武大帝压著,他们再怎么狂,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毕竟他们但凡行事出格些,朝堂上参他们的本子都满天飞了。
    虽然如今他们也不大怕什么参不参的。
    但凡事都是有个惯性的。
    有人顾虑多些,自然也多得是人一飘起来就忘了谁是谁,当下便有人拍著桌子道:“嗐!放肆?放肆啥!?如今满应天府,谁敢说咱放肆?谁又能说咱放肆!?”
    “那群遭瘟的文臣,这会儿忙著呢,根本都没空管咱这些零碎事儿,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眾人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他们以前被这群文臣参多少本了?有时候碰上先帝心情好,没啥大事儿,先帝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不准还要死人!
    正当此时。
    蓝玉府上的管家也缓缓走了过来。
    蓝玉將怀中美人端到嘴边的酒一饮而尽,看向自家府上的管家隨意问道:“说起那群遭瘟的,消息就来了,那群狗东西现在啥情况了,还喊著要死要活呢?”
    说起这事儿,眾人的笑声都小了些,目光也匯聚过来。
    双方文武相对,一直剑拔弩张,早就是死对头,况且今天这回事也事关他们这群人,自然都很关心。
    “回老爷,主位爷的话。”
    “散了朝过后,除了工部尚书秦逵之外的六部尚书及六部官员、都察院诸多官员、翰林院诸多清贵、学士……都是不肯作罢的,齐齐衝到乾清宫门口长跪死諫去了。”在眾人的目光之中,管家也是立刻如实回话。
    蓝玉冷笑著轻嗤了一声:“还是那副死德行!”
    不过他也只是嘴上不痛不痒地骂了一句,面上则掛满了不屑,儼然完全没当回事。
    “哈哈哈哈哈!一群蠢货!跪死他们得了!”其他人也纷纷鬨笑起来。
    这种阵仗要是在前朝,那肯定是不太妙的。
    可是在如今的开乾朝。
    呵!有个卵子用!
    “这么多人去堵乾清宫的门,陛下那边……不太招架得住吧?”有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出声问道。
    而当有人提起朱允熥的时候,管家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回侯爷的话,那倒没有,陛下直接以不变应万变,完全不搭理他们,甚至还说他们这些读书人一心为公、长跪也別忘了朝堂和百姓的公务,这会子……全都跪在乾清宫门口处理他们自己部门的奏疏呢。”
    他们都知道那群文臣是什么德行,提刀拿枪不擅长,可有时候那一身的犟骨头,寻常还真不好招架。
    所以眾人虽然在这里。
    却也是格外留心,宫里的情形打探得格外清楚。
    “咱在宫里的人往外递话说……那场面,不知道的谁看得出是什么群臣死諫吶?跟罚跪似的。”
    听到管家这一番话。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死諫变成罚跪!哈哈哈!陛下可真能啊!”
    有人大笑著拍著自己的胸脯,直言道:“你们看!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连陛下都站咱这边的!”
    “就是!接著奏乐接著舞!停下来做什么!”
    “老鴇!再上几大坛好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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