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日,裴涇每日按时到场议事,朝臣们偶尔为议题爭论不下时,也会转头询问裴涇的想法,裴涇往往能点中要害。
    朝臣们对裴涇的看法也有改观,这般资质,可惜没用在正道上,出身还受限,终究是难成气候。
    更多时候裴涇不是看话本就是倒头就睡,一副游刃有余却不愿多管的模样。
    这朝政听起来实在无趣,要不是心里清楚,自己若不爭位,將来他和姜翡怕是难有活路,他才懒得多费这些心思,更別提当什么皇帝了。
    与其在这里耗著,还不如早点回去陪他家小翠。
    正想著,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隨即一名太监躬著身子进来,不敢惊动议事,只跪在角落里。
    侍立在御前的孟元德瞧见,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声询问。
    小太监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孟元德听完,脸上闪过一丝怪异,踌躇片刻,还是朝著裴涇走去。
    孟元德躬身道:“王爷,府里遣人来传话。”
    肯定是小翠想他了。
    裴涇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子,手已按在扶手上,眼看就要起身,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淡淡道:“可有说何事?”
    殿內原本的议论声顿时静了静。
    孟元德实在后悔接了这么个活,早知道就让他小太监说了,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摊上了这样臊人的事。
    他定了定心神,鼓足勇气道:“回王爷,府里来人说,实在是……想念王爷得紧,问王爷何时回?”
    裴涇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淡漠瞬间碎了,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却又很快压下去。
    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道:“看来我又要先行一步了。”
    昭文帝看见那模样就来气,闭著眼手背朝外摆了摆,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裴涇当即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便转身往外走,脚步都比来时快了几分。
    此时此刻,姜翡在王府嘆道:“这种话传进宫里,也不知道会被嚼成什么样?”
    闻竹接话:“那小姐还让人传。”
    “我不让人传行吗?”姜翡一拍桌,“你是没瞧见他前几日从宫里回来那脸色,哎,照这么下去,我道名声怕是要让他给毁完了。”
    九桃在一旁编绳,闻言认真道:“小姐放心,您现在名声好著呢。”
    姜翡挑眉,“哦?怎么个好法?”
    九桃说:“外头都在传,您被赵兴邦抢走,都说您是个可怜人呢。”
    姜翡:“……”
    ……
    转眼到了腊月底,朝廷按例封印,暂歇朝会。
    裴涇没了议事的差事,便日日窝在家里,有时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看著姜翡坐在那儿翻话本。
    读到有趣的她会捂著嘴咯咯笑个不停,眉眼弯成月牙,再乐些会在软榻上笑得打滚。
    看到伤情处鼻尖会泛红,眼泪珠子啪嗒掉几颗就往他怀里钻,伤伤心心哭上一场,恢復了又把他扔一边儿接著看。
    裴涇怎么看姜翡也看不够,只觉得这小东西实在可爱得紧,他能坐著看一天。
    姜翡翻过一页,眼尾泛起红意,眼看就要掉泪,裴涇伸手直接抽走她手里的书。
    “別看了,看了又得哭一场。”
    姜翡刚酝酿好的情绪瞬间没了,抬眼望著他带著几分委屈,“不看书还能干什么?”
    这古代生活太匱乏了,没网络没手机没电视,听戏她也听不懂,大冬天除了烤火看话本子,真的不知道要干啥。
    裴涇朝门口看了一眼,又看向姜翡,“自然有別的事能做。”
    他眼珠子一转姜翡就知道他想干嘛,眼疾手快腿一抬蹬在他准备俯下身的胸口上。
    “不行!”
    裴涇眼角往下一垂,“为何不行?”
    “因为我说不行。”
    这理由怪有说服力的,裴涇认了。
    姜翡终於知道为什么古代人都生那么多了,晚上灯一吹,除了生孩子好像也想不到別的活动。
    裴涇握著她的脚踝,无奈直起身道:“今日没下雪,那带你去个地方。”
    裴涇带姜翡去的是一处城郊的庄子。
    庄子里的管事早就得了消息,带著下人们在门口候著。
    等马车停稳,管事连忙上前,“见过王爷,见过小姐。”
    裴涇搂著姜翡的腰將她抱下马车,这庄子占地颇广,周围大片农田已被积雪覆盖,唯有庄子前这块地清乾净了雪。
    姜翡裹紧狐裘,“这是什么地方?”
    “先进去看看。”
    走进庄子內,就有几个半大的孩子笑著跑过,瞧见裴涇,全都停下来站在一边。
    姜翡愣了愣,“他们是……”
    裴涇下巴一指,“都是捡来的孩子,哦,还有抢来的。”
    姜翡这才恍然,跟著裴涇一路往里走,沿路碰上了不少孩子。
    沿途几间屋子,有的传来算盘的噼啪声,有几个少年跟著师傅学木工,刨堆了一地,见裴涇经过,少年们手一顿,手里的活计却没停,只是谁也没敢抬头。
    还有的孩子跟著先生站在廊下背书,五六岁的小丫头围在妇人身边学穿针引线……
    裴涇淡淡道:“这里请了各方师傅,专教他们一技之长,待年满十四,便让他们自行去谋生。”
    姜翡看著眼前的景象,想起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说他偏爱收集童男童女,说他玩弄少男少女,偏只觉荒谬又可笑。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发疼。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裴涇,他正望著远处掛著雪的篱笆墙,侧脸冷硬,眉眼间看不出情绪。
    可她分明瞧见,孩子们的袄很厚实妥帖,袖口虽有磨痕却洗得乾净,教书先生手边堆著习字的纸,是裁得整齐的好纸,学穿针引线的小丫头脚上穿的是簇新的鞋……
    他做了这么多,却任由外面的人將她描摹成那般不堪的模样。
    这世间的人,大抵是乐於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裴涇的冷戾是真的,手段狠厉是真的,疯是真的,可那些藏在冰壳下的善意,却从来无人愿意深究。
    就连写下这桩桩件件的笔,也只记下了他的阴鷙与疯魔。
    除了这庄子里的人,这世间再无一人懂他,他就像被扔进寒夜里的星子,无人知晓光里藏著的温度,孤独得让人心头髮涩。
    姜翡忽然转身抱住他,裴涇一愣,低头看著怀里的人,拉开大氅將她连人带狐裘一起裹进怀里。
    “冷吗?要不要进去?”
    “不冷。”姜翡从他怀里抬起头,“外面那些……你为什么从来不解释?”
    “旁人怎么看,与本王何干?”裴涇手指在她脸上蹭了蹭,“但你得知道。知道本王也並非传言那般不堪,也有很好的一面,你会不会喜欢我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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