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暉,此刻的阳光无比温暖。
    少年的青衣早已被泪打湿。
    迴荡的哭声早已停歇,剧烈颤抖的身体也逐渐平息,纪小龙本能地拿手抹向眼角。
    指尖触感传来的,並没有那一缕湿润......而是直触肌肤的触感。
    眼角酸涩的泪,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乾涸。
    正如縈绕他心间多年的黯愁,不知不觉中徐徐消散著。
    他脸上的神色变得释然,一抹笑意轻绽而出。
    原来,她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纪小龙看了一下掛壁上的钟,已经是下午六点。
    他拿起那包白月诗留下的烟,塞进口袋里。
    纪小龙起身去洗了把脸。
    回到房间,把罐子里的钞票倾盆倒出。
    不一会,便鼓著口袋走出门。
    他不知道的是,门外一道身影,在他出门前刚刚离去不久。
    半小时后,门口再次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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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小龙从菜市场回来,手上正提著大大小小的一堆,拿塑胶袋装著的新鲜菜。
    晚上,她的亲生母亲会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立马接受,也不知道那一句『妈』能不能叫得出口。
    但知道身世的前因后果之后,纵使他再孤僻,也有些被许倾妃感动到了。
    他总想著要做点什么,但好像她什么也不缺。
    那自己,起码亲手做个晚饭吧。
    別的不说,最平常的待客之道,最基本的礼仪尊重还是要有的吧。
    洗菜,切菜,焯水,顛勺,勾芡……在极为熟练的操作下。
    他寒暑假,在酒楼厨房做过学徒。
    双锅齐开下,一个小时。
    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汤就整齐摆在桌面上。
    酸辣肥牛、蒜香排骨、百合酿虾滑、水煮龙虾、蒜末秋葵、鯽鱼汤。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爱吃什么,只能买一些自己会做,平常根本不捨得吃的菜。
    联想到第一次见面之时。
    自己的亲生母亲端庄高贵,他又细心地把菜品摆盘得整齐精致。
    忙活好后,纪小龙看了一下时间。
    已经是七点多,天色漆黑。
    纪小龙坐下,忙碌过后,本能反应地点起一根烟,吞云吐雾著等待。
    好像忘了什么。
    刚抽几口,他脑海中突然浮现白月诗说的一句话:这些年来,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想到这,纪小龙连忙掐灭手上还剩大半根的烟。
    把窗户大开。
    他调动风扇打开,把室內的烟雾迅速吹向窗户外面。
    等烟味散尽,他才把窗户重新关上。
    东州市入冬晚,纪小龙又怕会有蚊虫,他在包里拿出一盘檀香。
    下午买菜的时候,他便考虑到了,最后选了不刺鼻的那一款。
    点上之后,他这才放心下来。
    坐下安静地等待著。
    不一会,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纪小龙站起身,想上去开门。
    但一想到,自己上去开门后。
    自己的亲生母亲,肯定直接映入眼帘。
    还可能,距离自己很近。
    联想到这,他有些踌躇,並没有迈出脚步。
    “进来吧,门没锁。”
    他深吸了口气,佯装淡然开口说道。
    门口从外被缓缓推开。
    一道纤细身影走进门,映入纪小龙眼帘。
    赫然是白月诗。
    而门外角落,许倾妃正有些紧张跟不知所措地站著。
    “妈,都到这了,您就进来吧。”
    白月诗往门外走去,伸出手挽起门后的身影。
    隨著白月诗的挽拉,另一道身影徐徐映入纪小龙眼帘。
    纤细而又丰腴,端庄而又大方,许倾妃化著精致的淡妆,本就绝美无瑕的面孔更是散发独特的气质,穿著一身典雅高贵的手工连衣裙。
    母子二人,再相见。
    四目相对,两人眼睛都定格在彼此身上,一致地看著对方,神色都怔住。
    嘭—嘭嘭——
    当再相见之时,许倾妃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再加快……
    许倾妃的縴手,不由地紧握白月诗的手。
    已经发软的身躯,大半倚著白月诗,任由她拉著自己走近。
    纪小龙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顿感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强烈揪心感。
    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淡视,自小就从未有过的血脉亲情。
    即使昨天有著剧烈的心理衝击,经过一天时间调整,也应该平仄了下来。
    纵然再见亲生母亲,他心中也不会起太大的波澜……至少自己能轻易控制住情绪。
    等知晓前因后果,待再次见到后。
    他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或许,血脉之连这种东西,根本不是自己的意志所能控制。
    深存心魂中,那真挚的归属感亦无法被时间磨灭,更不会被记忆淹没。
    此刻,许倾妃美眸泛起湿润的涟漪。
    但她还是强忍了下来。
    许倾妃的身子早已无力,几乎是被白月诗抱著坐到纪小龙对面的椅子上。
    母子二人,隔著一张餐桌的距离。
    彼此怔望彼此。
    纪小龙嘴角抽动,张了张嘴,內心情不自禁地想唤一声『妈』。
    可是,话到嘴边。
    却发现,自己二十年来从未吐过的字眼。
    此刻自己再想吐出,却感觉嗓子里堵著什么,极其艰难。
    唯余眼角泛起湿润,许倾妃的身影在他眼中变得愈加迷濛,內心却又看得无比清晰。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自己的母亲,很爱自己。
    可是我……
    我叫不出口。
    在两人心照不宣的心理挣扎下,空气中瀰漫著静謐。
    只有许倾妃愈加急促的呼吸声响起,而又逐渐变得不再那么急促。
    即使她再如何心急如焚,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她得给自己儿子时间……
    白月诗安静地坐在一侧,未有言语,未有动作,只是视线看著二人。
    白月诗知道,此刻自己不便开口。
    许倾妃看了一眼桌上精致的菜,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立马心里感到暖意跟踏实。
    看来,儿子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不久后,许倾妃深吐一口气,出言打破这片静謐,她无比温柔的展顏而笑,看著纪小龙:“你学过厨?”
    许倾妃的柔声,把纪小龙溃散的思绪给轻柔凝回。
    纪小龙点了点头:“以前一个人,都是自己做的菜,会做一些简单的。长大去做兼职的时候,在厨房里打过一段时间零工。”
    许倾妃垂了垂臻首:“怪不得,忙活半天也等饿了吧。”
    “来,先吃饭……”许倾妃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夹起一块虾滑放到纪小龙碗中,疼惜地开口道。
    没等纪小龙动筷,隨即她又夹了一块放入嘴中。
    红唇微张就闭,轻嚼著食物。
    鲜美的味道从舌尖瀰漫口腔。
    明明很好吃。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疼……
    许倾妃顿感无比心疼,眼角又湿了起来。
    她自小便集家中的万千宠爱於一身,到如今年纪,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而她的儿子,却熟练地掌握烹飪。
    他原本,理应得到更多宠爱的啊。
    到现在,已经吃过多少苦了。
    念此,许倾妃无比心痛跟自愧,她不敢往下细想,身体不由地轻颤,小声地抽泣著。
    纪小龙刚吃下许倾妃给他夹的菜,看到许倾妃抽泣。
    “怎么了,是不合口味吗?”
    他连忙放下筷子,开口问道,语气带著些许惭卑。
    这道菜,属於超常发挥了啊已经。
    难道,这都入不了她的口吗?
    许倾妃侧过身子,轻抹了一下眼角。
    “好吃!”
    许倾妃连忙散去泣意,由心地讚美:“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最好吃…的菜…… ”
    这是许倾妃第一次吃到,儿子亲手做给自己的菜。
    对她来说,就算是粗糠淡茶,也无疑胜过一切山珍海味。
    何况,是儿子精心准备的。
    闻言,纪小龙这才徐徐放下心来。
    许倾妃又怕儿子,心里会想太多。
    她连忙快速地夹起其他菜,动作有些过激,急促而又贪婪地吃著。
    “好吃…好吃…”
    每吃一口,她便讚美一声。
    很快,许倾妃嘴里便鼓鼓地。
    许倾妃身旁的白月诗放下筷子,轻柔抚著许倾妃的后背,心疼地开口说道:“您慢点~”
    纪小龙懵然地看著眼前一幕。
    还没完全放下心来,就被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这样,许倾妃急促地大快朵颐。
    白月诗温柔地抚摸著她的后背。
    纪小龙坐在对面,懵然地看著许倾妃,有些揪心。
    菜挺多的,看自己亲生母亲的模样,不吃完菜肯定不肯罢休了。
    光她一个人吃,別到时候撑坏了。
    胃被撑满的难受感,他回想起一阵后怕。
    纪小龙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许倾妃。
    纪小龙连忙地拾起筷子,快速地帮忙解决。
    就这样,气氛变得愈加诡异。
    本该温馨的一幕。
    母子俩人,竟抢著桌上的菜来吃。
    很快,白月诗也加入了战场。
    二十五分钟后。
    纪小龙如释重负地,放下最后一碗汤。
    他捂了一下被撑的不行的肚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纪小龙发誓,他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
    早知道,就少做点菜了。
    白月诗也是深吐一口浑气,亦被撑的不行。
    许倾妃夹得是快,不过在歷来端庄优雅的咀嚼习惯下,却进食得慢。
    大半的食物,都进了纪小龙跟白月诗的肚子。
    其实许倾妃刚好吃饱,不至於过撑。
    许倾妃正抹去嘴角的油渍,她绝美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尬然。
    她看著纪小龙有些痛苦的神色,不禁深感疼心与自责。
    是自己过於激动了,还是没有控制好情绪。
    纪小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出去透透风。
    “我出去一下。”
    纪小龙站起身,正欲出门。
    “別走!!”
    视线从未离开纪小龙片刻的许倾妃,看到儿子起身,她仓促地站起身子。
    她的素手抬起,纤指皓肤如雪,动作却是快速而又用力,玉白纤指紧扣著纪小龙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让许倾妃瞬间怔住。
    一种完全陌生,而又铭心刻骨,难以言明的酥麻感从她心中泛起,直至蔓延到全身。
    她意识到什么,很快就鬆开手。
    分明已经移开,那股温热感始终留染於她的指尖。
    明明在指尖,却又彻震著她的心神,让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再加快。
    縈绕她心间的不安徐徐消散,逐渐化作充实的暖意。
    纪小龙被许倾妃过激的反应惊到,手臂也被抓得有点生疼。
    他小声嘀咕著:“我、我就吃得有些撑了,想出去抽根烟而已,就一会。”
    “就在这抽,能不能…別走。”
    许倾妃眸光逐渐泛起涟漪,语气变得无比温柔,却分明带著几分卑微的……乞求语气。
    看著许倾妃的模样,纪小龙心中很难受,却生不出任何拒绝的念头。
    “好,我不走。”
    纪小龙感到很心酸,重新坐了下来。
    白月诗伸手拉住失神的许倾妃,让她也坐了下来。
    纪小龙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怯然地不敢面对许倾妃柔情似水的眸光,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眼泪。
    纪小龙抬起头,望向天板。
    他没抽菸,许倾妃也没再说话。
    就这样,许倾妃眸光不移地看著纪小龙,纪小龙看著天板。
    白月诗一直安静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许倾妃终於压抑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內心。
    冷静下来之后。
    许倾妃终於想起,来之前,她所擬定,已经在脑海里练习过无数遍的言喻。
    许倾妃柔声开口诉说:“儿子,妈妈自知对不起你。”
    “这十九年余268天以来,我都没能陪在你的身边,不能亲身去哺育你、照顾你、陪伴你、关爱你。
    但你要相信,相信妈妈无时不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著你。
    这一份情谊,永恆不变。
    妈妈也永远都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哪怕…你一辈子都不肯认妈妈。
    刚才,妈妈只是想多看看你。
    如果嚇到你了,妈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儿子。”
    纪小龙听著她所说的话,早已看向天板的眼睛,用力地紧闭著,只是,眼角一抹湿润,情不自控地划过他僵硬的脸颊。
    “下周一,你跟妈妈回魔都吧,妈妈给你找了最好的医生。”
    “之后,你要做什么,妈妈都依你。”
    “妈妈就只有一个恳求,也是唯一不得不提的要求,你必须要跟妈妈回魔都。”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轻颤:“就算…就算你以后要恨妈妈,我们把病看好了之后,你再慢慢恨……”
    “乖…好吗?”
    每一个字,她都用尽一生所有的柔情浸染而出,瞬间凝成温柔婉转,好听至极的轻语。
    纪小龙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话。
    他用力闭著双眼,紧咬著牙齿。
    不过,他牙齿间的微颤却怎么也止不住。
    “太晚了,妈妈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到周一,妈妈再来接你。”
    许倾妃猛吸一口浊气,美眸间涟漪剧烈震动著,久久不愿化开。
    许倾妃说完后,站起身子。
    白月诗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纪小龙,搀扶著无力的许倾妃徐徐向外走去。
    纪小龙猛地睁开双眼,急切地转过头来。
    迷濛失神间,能清晰捕捉到的,只有她缓缓离去的倩影。
    他的脑海里迴荡著许倾妃所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把重锤,沉重的砸向纪小龙內心。
    被她凿开一个缺口的心理防线,此刻已全然崩塌。
    他有些怔然的僵在那里,瞳孔早已失去了光彩。
    在初见初识许倾妃之际,纪小龙內心最深处便渴望著想喊一声 “妈”。
    然而,自记事以来,他的记忆里,便没有父母的存在。
    也因此,他对这一份亲情、对於母爱,具有远超他人的渴求与幻想。
    但是,“母亲”这二字,这个角色。
    对於他来说,却是太过美好与神圣,只有在他最奢求,天赐神跡般才能得到的美好梦境里,才会偶尔的朦朧出现过。
    纵使梦醒之后,他也想拋开一切,永墮幻梦。
    若没深刻的情谊,若没经过长时间的相处。
    仅仅因为血脉相连,而面对一个最亲近的陌生人之时。
    让他,立马淡然言出那一声称呼,他叫不出口。
    如若,他能轻易叫出口。
    他认为,这是自己对这一声称呼,最骯秽的褻瀆!
    到了此刻,纪小龙终於体会到了。
    一种,在梦境里迷朦体会无数次,却怎么也理解不了,现实中更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母爱。
    这个世上最沉重的事物是什么?
    对他而言,是永远不可能还清的无私母爱。
    许倾妃將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他,留给自己的,却只有无尽的愧疚、感恩。
    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而他,仅仅只是为了这些年,所经歷的艰苦过往,还有几分內心深处暗藏、自己不愿承认的恨意、委屈。
    而对许倾妃產生抗拒心理。
    多年从没亲近,也算情有可原。
    但,身为人子,初次见面。
    他即使再生涩,也应该要给予她最基本的尊重,起码平静地聆听完她的倾心诉说。
    他却没有,只是一味的想要逃避,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离她而去。
    再相见之时,她的视线一直溺爱地看著自己,从未离开过半刻。
    然而自己,就像木头人一样,仍不做任何反应。
    她的言行举止间,无不为自己所忧所想。
    而自己,有什么资格让她再为自己担忧、伤心!
    难道,就连那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吗?!!
    扑通———
    嘭!!!
    双膝撞击地板的声音响起。
    纪小龙重摔在地,跪向许倾妃的背影,脑袋不知疼痛地狠狠砸向地面,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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