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妖破土而出的第四十天,他的瞳孔里闪出两点绿光,然后停下了脚步,首次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那片黑暗中传来一阵咆哮,一只鬣狗般大的八脚蜘蛛从那边山丘后出现,四只眼珠子盯着竹妖,泛出蓝光。
    双方对视片刻,八脚蜘蛛猛的扑了过来。
    竹妖半蹲下去,两条竹节胳膊伸出,十根尖锐的手指指向蜘蛛。
    在蜘蛛的嘶吼声中,竹妖被撞得飞起,被蜘蛛紧紧抱住,在荒原上不停翻滚。
    忽然,竹妖触碰到了什么,一只胳膊插入身下的泥土里,抓出一支三寸长的骨刺,然后狠狠的插进八脚蜘蛛的背心。
    骨刺从蜘蛛背心叉了进去,蜘蛛发出一阵尖叫,尖叫声轻易穿入竹妖的头部,在那些竹节中引发共鸣,共鸣声在额后的空洞中震荡,震得那点青绿如同烛火被风拂过,摇摇欲灭。
    然后,蜘蛛的尖叫声更加惨烈、更加尖锐,终于将这点青绿吹灭。
    竹妖的手上不再有动作,渐渐松开了那根骨刺。蜘蛛快速从骨刺上挣脱开来,慌不迭的跑开,迅速钻进一处低缓石坡下的坑洞里,八只脚疯狂刨土,将洞口掩埋。
    它已经受伤了,暴露在外的伤口会飘散出腥味,那将是这片荒原上最诱人的大餐,吸引来无数猎食者,因此它必须躲藏起来。
    而被它猎杀的竹妖,只能暂时遗弃在荒原上,等待着被路过的强者捕食。
    直到日头在天边又升起了三回,之后降了一场雨,在雨停后的微风吹拂下,竹妖额头里的青绿忽然又亮了起来,原来它并没有真个被吹灭,一直在这荒原上静静的蓄养,这风、这雨、这日光、这月光,都含有它所需的养料。
    一具骷髅从远处走来,忽然疑惑的停下脚步,努力在四下转起了圈子,空洞的眼窟窿深处,闪烁着一朵微弱的火苗。
    转到不知第几圈的时候,忽然被绊了一跤,一头栽倒在地。
    它那空洞的眼窟窿发现了同样在地上躺着的竹妖,更发现了竹妖额后孔洞里那一星不知何时又重现的青绿。
    它好奇的看了进去,感受到了那星青绿中的温暖,眼窟窿里的火苗抖了抖,飞出一粒火星,径直飞入那点青绿之中。
    就在这一瞬间,骷髅眼窟里的火苗猛然明亮起来,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很快站了起来,同时也将竹妖扶了起来。
    骷髅搀扶着竹妖,在昏暗的荒原上步履蹒跚的行进着,天边升起的太阳,在他们身侧拖出两道长长的身影。
    走了十几步,竹妖停步,手持骨刺,插入脚下泥土,拔出来时,上面插了两条蠕动的蛆虫。他将蛆虫送入嘴里咀嚼,嚼碎的肉末和浆液再次经历喉管到胃袋的过程,丢失大半,消化小半,反哺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绿意,汇入额头后面的孔洞内,与那点青绿融合。
    骷髅看懂了,也帮着竹妖捕捉各种蛆虫,甚至用几根指骨去帮忙堵漏。
    在一次不经意间,骷髅捕捉到一团蠕动的白絮,他好奇的看着这团白絮,正不明所以时,忽然被竹妖敲了敲头骨,赶忙将这团白絮送到竹妖的喉管处,看着它在喉管处蠕动,填补了一处缺漏。
    于是骷髅懂得更多了,他离开了竹妖身边,相隔十余步,与竹妖并排而行,不再为竹妖寻找血肉蛆虫,而是专心寻找起了白絮。
    又是三十个日升月落,竹妖的喉管和胃袋被白絮填补完全,流淌而过的血肉和蛆虫大多数都进了胃袋,消化而成的绿意多了许多,竹妖额头里的那点青绿,也比之前明亮了不少。
    当它们经过一片山坡时,竹妖忽然停下脚步,在山下的一道天然石坎后面坐了下来,骷髅则继续向前走去,继续在泥土里搜寻白絮。
    当骷髅走出去十数丈远,一条身影快速从山坡上探出身形,翻越过来,正是许多日子前的那只八角蜘蛛。它盯着前面的骷髅,蹑着八足,趴了下去,紧贴着山坡。
    前面的骷髅似乎并无察觉,依旧在搜寻着泥土中的白絮。
    稍顷,蜘蛛八足发力,猛然扑向骷髅。它的身躯在快速舒展变大、变宽,以便能让它在空中飞得更久、扑得更远。
    就在蜘蛛跃到最高处,开始向前方落下时,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身子向外侧翻落,倒在了半途。
    一支骨刺从它的腹部穿了上去,穿过它的身躯,从背部的硬壳后穿出,将他钉在了山坡上。
    竹妖从石坎后爬起来,走到八角蜘蛛面前,静静打量着它。
    蜘蛛惨叫着,顺着骨刺流淌出一道道体内的浆液,它的八足在空中无力的挣扎着,四只眼珠瞪着走到近前的竹妖,凶狠的目光中透着无助和绝望。
    骷髅也从远处赶了回来,它兴奋的扑向蜘蛛,想要撬开蜘蛛的脑壳,却被竹妖制止了。
    竹妖的额头轻轻触碰在蜘蛛的额头上,蜘蛛顿时僵了。
    一点蓝光从蜘蛛的额头飞出,飞进竹妖的额头,融进那一点青绿。
    竹妖将蜘蛛胸口上插着的骨刺拔了出来,抛给骷髅,骷髅接过骨刺,贪婪的去舔骨刺上带出来的蜘蛛浆液,却怎么也舔食不了,因为它没有舌头,只有一排牙齿在骨刺上咬来咬去,发出卡巴卡巴的声音。
    但终究还是有少许浆液被他磕进了脑颅中,让颅中那团火光明亮了许多。
    骨刺拔出后,竹妖用额头触碰蜘蛛的那处伤口,隐隐约约中,有青绿色的光芒抚过,伤口很快愈合。
    蜘蛛翻了个身,有些茫然的望着眼前的竹妖和骷髅,等竹妖和骷髅迈步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它还在原地发呆。
    竹妖将骨刺抛给骷髅后,就没有再想着收回,而是从屁股下拽出一条长长的竹枝,向着身后还在发呆的蜘蛛抽去。啪啪抽了两鞭,蜘蛛终于醒悟过来,八足发力向前,跟上了它们的脚步。
    蜘蛛学着骷髅的样子,利用八足在地里搜寻白絮,寻找的速度比骷髅要快得多,于是竹妖补足自己身躯的进程大大加快。
    斜阳在荒原上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
    三道影子在荒原上行走了上千个日升月落,捕捉了不知多少血肉蛆虫,不停壮大着竹妖头颅里的青绿。随着青绿的逐渐壮大,骷髅和蜘蛛的感知力也在随之变强、领悟力慢慢提高,骷髅越来越白,蜘蛛也越来越黑。
    而在捕捉血肉蛆虫的同时,他们更是从来没有耽搁过搜寻白絮。
    这一天,当蜘蛛和骷髅递过来两团白絮后,竹妖再次接过,全身上下寻找可以填补的破孔。找来找去,竟然没再发现任何破孔,于是它坐在地上开始发呆。
    蜘蛛和骷髅也同时坐在了它的身前身后,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危险——这几年,它们在一起经历了太多的危险,这片荒原上看似荒凉少有生命,其实危机四伏。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竹妖再次有了动静,它将两团白絮塞进了鼻孔。
    片刻之后,它手忙脚乱的去取回鼻孔中紧塞的白絮,却怎么也取不出来,一时间惊慌失措。
    好在还有蜘蛛,蜘蛛探出两条细足,将白絮从竹妖鼻孔中勾了出来。
    竹妖喘着大气,再次思索起来。
    不知思索了多久,它小心翼翼的将两团白絮塞进了眼孔。
    少顷,这两团白絮忽然凝结成了两颗眼珠。
    竹妖终于第一次用眼睛看见了。
    它看着前方一道高高的山坡,带着骷髅和蜘蛛向坡顶爬去。
    荒原上忽然刮起大风,风沙弥漫,又刮来大片迷雾,挡住了视野。
    有了眼珠的竹妖坚定的破开迷雾,爬到了坡顶。骷髅和蜘蛛紧跟着竹妖也爬了上去。
    它们并肩站在坡顶,看着坡下的这片旷野。
    旷野中是一处无声的杀戮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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