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兄长?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阴影中那道身影缓缓起身,一步一顿的走向火光。
    待老者完全走出阴影,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火光下那张苍老的脸,竟与假米公与七八分相似。
    只是此人枯瘦的脊背挺的笔直,双眸也清亮如星,通身气派如高山林越,与那自称是米孚的人仿佛隔著一道难以逾越的银河。
    微末心头一紧,手指紧紧攥住木匣。
    与初见假米公时相同,她根本不用去瞧对方手掌,便一眼能够认出,这才是真正的棲梧大家,米孚。
    儘管老者衣衫襤褸,袖口嵌著几个破洞,袍角也沾著些许泥垢,髮髻零零散散,甚至还垂下几缕银丝。
    可当他一步踏入人群中时,周身就骤然散发出一股渊渟岳峙般的气势。
    他双眼只是在人群中淡淡扫过,竟就让前排的几个学子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兄长,好久不见。”
    老者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仿佛千年古钟敲响时最低沉的重音。
    “我知道了!”人群中突然炸开一声惊呼,“是米襄!米公有一位孪生兄长名叫米襄!我在学院的杂事论志里读到过!”
    “那这位…”蓝衫书生声音发颤,他看到老者腰间悬著根发旧的黄杨木毛笔,心头猛地一跳。
    他屏息凝神,不自觉將火把放低几分,不明白为何对方只是静静侧立在他面前,就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气场威压。
    这位老者,是米公吗?
    被困在禁军堆里的米襄突然剧烈颤抖,扑通一声再次瘫坐在地上。他面色惨白如纸,指向米孚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你…你不是死在襄南了吗?”
    他喉结不停滚动,眼前又浮起东宫掌事那张篤定的脸,“那老东西的尸首我亲眼所见,长箭直中心口,绝无生还的可能。”
    那人就差起三指立誓了,为什么他还活著?
    怪不得方才路过茶摊时,他就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熟悉感,原来真的是他。
    米孚缓缓摇头,如絮一般的衣摆在风中轻轻摇曳,他眼中似有万顷波涛,语气却平静得可怕,“兄长就那般…盼著我死?”
    “不、不是!”米襄猛地摆手,下意识否定,想从地上爬起却不慎踩住衣带,又將他扯得一个踉蹌,“我…我是说,没想到你还活著…”
    话未说完,目光已飘向別处。
    米孚望著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带著无关痛痒的冷漠,心口猛地一疼。
    这比他在襄南中的那一箭还要痛上三分。
    是自己的出现,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
    他不知兄长究竟是从何时起这般憎恨他的。
    自幼他爱书画,兄长爱陶俑。
    他访尽天下名师时,兄长正因打伤县令公子的腿四处逃亡。
    他跪了三个日夜,才求得山长收留米襄,可对方心不在学,终日对著泥俑发呆。
    那日米襄摔了所有陶具,指著他的鼻尖冷笑,“你以为我需要你的施捨?”
    他当时的眼神与此刻如出一辙。
    后来他晚年成名,听闻有人將他模仿的极像,旁人问他为何容忍那人四处敛財,他暗道能仿出他七成相像的人,天底下唯有一个米襄。
    枯老的手不自觉抚上腰间毛笔,那是幼时,兄长亲手给他削的。
    夜风將诗帖灰烬打著旋的捲起,千人的场地上,此刻竟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一个灰衣学子缩著脖子嘀咕,“可、可要是这位也是假的呢?”
    这声音虽轻,却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对、对啊。”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已经有了一个假的,谁知道会不会……”
    “除非,这位老先生能拿出苕溪诗帖真跡!”
    他本以为自己能贏得喝彩,却突然瞥见同窗对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一扭头,又对上米孚沉凉的眼神,他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杵在原地,竟再也提不起大声讲话的勇气。
    僵持间,一道清亮的女声忽从身后响起,“真跡在这里。”
    眾人齐刷刷回头。
    只见女子正扶著锦澜王的手,从马车上缓步而下,月白裙裾扫过金漆车辕,手中捧著的雕木匣在月色下泛著耀眼的银光。
    隨著她径直走向老者,人群如潮水般让出一条道路。
    女子莲步从容,在距离对方三步远的位置停下,双手托匣深深一拜,“学生微末,见过米公。”
    她低垂的脖领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发间的东珠步摇正隨著俯身的动作微微颤动。
    人群不自觉阵阵抽气,却始终无人敢大声喧譁,这位老者,竟真的是米公。
    米孚破旧的衣袖在风中摇摆,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枯瘦的手掌虚虚一扶,“十二年不见,你这女娃娃还是这么机灵,不枉费老夫亲自教导。”
    人群再次阵阵譁然,这女子,竟真的是米公弟子?
    说罢,老者如电的目光在一眾学子脸上扫过,竟將人一个个瞧得低下头去,“比这些傻小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蓝衫学子低垂著的脸殷红如血,“学、学生……”
    此时他已不需要什么苕溪诗帖,就能认定此人必是米公无疑,如此强烈的威压,比恩师持戒尺训斥时,带来的压迫感还要足上不知多少倍。
    微末浅然一笑,“我幼时曾见过米公,他们自是比不得我。”
    “哼。”米孚轻哼,“那也不过短短几日罢了。你不必替他们遮掩,如此不辩是非,实是我棲梧悲哀。”
    米公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將眾人训得噤若寒蝉,他们盯著自己的靴尖不敢抬头,却听到女子轻轻一笑,“我可以將米公的诗帖展示给大家看吗?”
    米孚负著手,淡淡嗯了一声。
    微末手指轻旋,只听咔嗒一声脆响,匣盖缓缓打开,眾人这才敢悄悄抬眸。
    木匣里静静躺著一卷泛黄的捲轴,捲轴两端隱隱泛出金黄色的暗纹,封卷的绳结是勾著金银丝的红色缎带,连轴骨都是肉眼可见的名贵不凡。
    女子在眾人敛声屏息中將捲轴双手捧出,对蓝衫学子轻声道,“还请將火把熄灭。”
    蓝衫学子一时怔住,直到对上女子清亮的目光,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
    他慌忙將火把扔在地上,抬脚去踩,可火把上浇有桐油,越踩越是火星四溅,引得周围几人惊呼著接连后退。
    霍崢不知从何处提来半桶井水,“让开!”
    隨著冷水倾泻而下,火把才“嗤”的一声熄灭,白雾升腾间四周顿时暗了下来。
    月光如水,静静撒在微末手中的捲轴上,她轻轻解开系带红绳,浅笑著將另一端交给赵晏,“有劳王爷。”
    隨著捲轴徐徐打开,露出里面经年的象牙黄,眾学子不敢推搡,后排竟已叠起两人的骑罗汉。
    其上墨跡浓处如漆,淡时似烟,“苕溪”二字起笔如刀削斧劈,收势却似行云般流畅舒捲,映著月色,竟能看到笔锋中暗藏著的行笔纹路。
    前排几人不自觉上前半步,却又猛地停住,生怕自己的呼吸污了传世珍宝,“这…这才是米公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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