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延福宫,微末绕过出宫的岔路,径直往东宫的方向转去。
    头顶日光倾斜著打过来,將东宫的朱漆大门映得十分斑驳。
    还未走近,微末就瞧见了两道缠在铁链上的巨大铜锁。
    往日人来人往的宫道上如今门可罗雀,透著说不出的淒凉。
    主僕二人绕过正门,踩著枯黄的杂草来到偏角的矮墙处,冬青拨开荒草,露出墙根下一个隱蔽的狗洞。
    只是这狗洞十分窄小,看著刚够孩童通过,洞口还落著几片深蓝色的碎衣布料。
    冬青蹲下身,往洞里塞块碎银,轻叩了三下砖石。
    片刻后,一道尖细的声音就低低传来,“谁?”
    “劳烦通传。”冬青往前凑去,“锦澜王侧妃求见太子殿下。”
    小太监取走洞口碎银捏了捏,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微末诧异问,“你如何知晓这里有洞?”
    冬青嘿嘿一笑,“宫里的隱蔽事多了去了,侧妃日后都会慢慢知晓的。”
    主僕二人回到掛著铜锁的正门前,少顷,就听到里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太子透著门缝往外瞧,沙哑道,“没想到是你。”
    微末隔著缝隙,瞧见太子披头散髮,素白中衣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眼下两片青黑,嘴角还带著未擦净的酒渍。
    她轻嘆一声,“王爷掛念兄长,特让妾身来看看。”
    太子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著不易察觉的颤音,“他会这么好心?”
    他用后背重重贴上朱漆大门,撞出一声闷响,“孤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
    眼前又闪过搜出龙袍那夜,父皇一脚踹翻了香炉,滚烫的香灰漫过他整个手掌,父亲都不曾动容一下,一味指著他怒斥,“孽障,朕还没死呢!”
    他只是喜爱那件龙袍罢了,真的不曾盼过父亲死。
    可谁会相信呢?
    微末的嘆息从门外传来,“没有目的。只是过几日父皇便要出宫祭祖,王爷感慨每年殿下都会与他们一道,今岁却不能同去了。”
    她顿了顿,轻声道,“连昨夜在书房会见霍统领时,都忍不住悵然呢。”
    太子猛地皱眉,突然扒住门缝沉声质问,“赵晏夜里私见霍崢?他要做什么?!”
    霍崢是父皇的禁军统领,若无詔令,怎会夜会亲王?除非……
    微末似是被他嚇到,突然捂住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妾身失言了……”
    她匆匆后退转身就走,“殿下只当没听过!”
    “站住!”太子厉喝,却只听脚步声仓皇远去。
    他猛地踹向宫门,震落大片灰尘,“来人!给孤追上去!”
    方才那小太监骨碌碌从狗洞钻出,鬼魅一般尾隨微末而去。
    宫门处,微末“惊慌”的穿过长廊,余光瞥见身后躲躲闪闪的影子时,刻意放缓了脚步。
    远处,霍崢正持刀当值,无意间侧目,就见微末捂著胸口正朝他走来。
    “侧妃这是怎么了?”霍崢问。
    微末在他面前站定,恰好挡住东宫那小太监视线,“霍统领,我方才从母妃宫里出来,宫道上…竟、竟然有老鼠。”
    她看起来惊慌失措,手指著西墙根的一处灌木丛。
    霍崢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抽出佩刀哈哈大笑,“末將这就去替侧妃斩了那老鼠!”
    藏在灌木丛里的小太监心里一惊,他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只瞧见微末往他的方向指了指,霍崢就朝这边看来,然后抽出了佩刀。
    小太监嚇得拔腿就跑,锦澜王果然勾结了霍崢,还想杀他灭口!
    他得赶紧將这个消息告诉太子殿下。
    …
    哆哆嗦嗦地钻回狗洞时,身后好巧不巧路过两名宫女,两人边走边悄声议论著,
    “听说了吗?霍统领昨夜秘密调动了禁军,说是要给陛下祭祖布防呢。”
    “太庙不是有驻军吗?每年並未调动禁军啊,禁军被调走,皇城谁来守?”
    “谁知道呢?我表哥在禁军当差,亲耳听到霍统领说的,还能有假?”
    声音逐渐远去,小太监全身一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襟。
    锦澜王,莫不是要造反……?
    他抹了把额头冷汗拔腿就跑,踉踉蹌蹌地扑跪在太子面前,“殿殿殿殿下!锦澜王,他要造反啊!”
    太子听完小太监的奏报,怒不可遏地掀翻了面前案几,“赵晏,你竟敢佣兵谋逆!”
    他取来纸笔写下密信,交给小太监,“想办法送给太傅,要他彻查此事真偽!”
    小太监揣著密信又爬出狗洞,可一直到华灯初上,也没见人再回来。
    太子在殿中来回踱步,愈发觉得赵晏狼子野心,他睨了眼静悄悄的大门,终是忍不住,又抓来一个心腹太监,“去,告诉父皇,孤有要事稟告!”
    待心腹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走,他便一直守坐在宫门內侧,直到月黑风高,门外才终於传来了德喜的声音,“陛下,您看著台阶……”
    皇帝穿著明黄色的龙服面色如铁,袖口还沾著赤红色的硃砂,显然刚从奏摺堆里起身。
    “父皇!”太子十指扒住门缝,瘦削的指节都隱隱泛青,“赵晏勾结霍崢,在太庙布防谋反,儿臣有人证!”
    皇帝眉梢一挑,太庙布防?那不是昨日早朝时申临风提议,他亲自点头的吗?
    元儿是怎么知道的?被困在东宫,手竟然还能伸得那么长?
    “证据呢?”皇帝声音冷得像冰。
    “是赵晏的侧妃亲口所言,她——”
    “荒唐!”皇帝突然暴喝,“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布防?你私藏龙袍还不够,如今还要污衊亲弟?”
    太子如遭雷击,扒著门缝的手倏地鬆开。
    “你三弟至少勤於政务。”皇帝转身,衣袖打在朱漆门上沉闷作响,“不像你,成日只盼著朕死!”
    脚步声骤然远去,外头再无一丝声音传来。
    太子脸唇泛白地踉蹌著后退,心腹太监忙上前扶了一把,只觉殿下的身子如山岳般沉重。
    他红著眼底喃喃,“原来…父皇早就不信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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