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七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一只冰凉的手稳稳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一带。
    她整个人直直撞进带著冷香的怀抱里。
    崔小七仰起头,正好瞧见裴寂喉结似有若无地动了动,心跳一下子卡在嗓子眼,慌忙站稳,裙摆有点长,走起路来怪彆扭的。
    她压下心底的慌张,提起裙摆,“走吧。”
    裴寂目光在她提起的裙摆上停留一秒,转身走出医馆。
    他腿长步子大,走得飞快,崔小七只能一路小跑,后裙摆扫过雪地,留下一道拖痕。
    俩人一前一后的在雪飞舞的长街上行走。
    裴寂微侧头,余光扫到身后一路小跑的崔小七,不自觉地步伐幅度变小。
    崔小七这才能追的上,俩人並肩而走。
    “那个~”崔小七有话想问,咬著下唇,拽了拽裴寂的袖子。
    此时,街边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打断她要说的话。
    “糕、卖好吃的糕咧~”
    崔小七脚步一顿,扭头看向糕摊位。
    裴寂的袖子被拽著,也只能跟著她停下脚步。
    顺著她的视线看去。
    崔小七转过头,仰著小脸,睫毛上还沾著雪,“给我换衣服的时候,我……我的银子你有看到吗?”
    说到“换衣服”三个字,她耳根子瞬间红了。
    要的是自己的银子,可咋就这么不好开口,有点矫情了昂。
    这不好。
    裴寂望著崔小七的发红的耳根,眸光微闪。
    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和五十个铜板摊开。
    崔小七笑了,这银子就是那日揣的。
    她伸手接过银子,揣进怀里,捂著银子笑得眉眼弯弯,这下可以给小九买糕了。
    崔小七跑向糕摊,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大大的油纸包,小心地捧在手心。
    她揭开油纸,取出一块糕递给裴寂:“喏,请你吃呀。”
    一片雪落在崔小七的睫毛上,隨著扑闪的睫毛,上下跃动。
    半张小脸隱在雪白的狐毛后面,不像平日里那般英气逼人,而是透著从没见过的娇俏劲儿。
    裴寂移开视线,眼底升起莫名的情绪,“不喜吃甜食。”
    丟下这句话,率先迈步继续走著。
    崔小七撇了撇嘴,上次给葫芦也说过这话。
    她將糕放入油纸中,仔细包好。
    “阿寂!”崔小七声音脆脆地喊道。
    裴寂猛地顿住脚步,每次他唤他阿寂时,就是有事相求。
    “我们去成衣铺吧,我想给娘和妹妹们买衣。”
    裴寂:……调转脚步朝著左边的成衣铺走去。
    崔小七:今日这么好说话?
    仅愣了一下,立马去追他的脚步,气喘吁吁地喊著,“你走慢点儿噻,我背疼。”
    裴寂垂眸,停下。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不会与人相处,尤其还是姑娘。
    崔小七也就是抱怨一嘴,並不是真的责怪。
    见他不说话,笑著摆摆手:“逗你呢。”
    又紧接著催促道,“你的面具快带上,可不能被仇家认出。”
    裴寂从袖中掏出银色面具戴上,只露出冷峻的眉眼。
    可能是下雪的缘故,成衣铺里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
    崔小七盯著墙上掛著的衣款式犯了难,琢磨著小八和小九会喜欢哪种。
    正想著,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糕“啪嗒”掉在地上。
    她心疼地看著糕,慌忙蹲下身子去捡,伸手去捡最后一块时,一只绣著金线的鞋子,冷不丁地踩了上来。
    还故意使劲儿在地上,摩擦摩擦~
    才抬脚。
    崔小七:!!
    撞人不帮忙捡糕,还这么没礼貌!
    心中怒火升腾而起。
    头顶上方传来尖酸刻薄的声音:“瞎眼了吗?就往我家小姐身上撞,呦!踩成稀巴烂了呀,捡起来还能吃呢!”
    崔小七咬唇,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突然,胳膊被裴寂轻轻握住,將她拽了起来。
    崔小七盛著怒火的眸子扫向说话的婢女身上。
    眼神若能杀死人,此刻那婢女怕是凉透了。
    婢女被她骇人的眼神嚇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崔小七瞧著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糕,油纸边缘蹭著几星灰渍,好在糕点本身没沾太多脏东西,还能吃。
    可再瞧地上那块,早被踩得稀烂,碎成了黏糊糊的一团。
    糟蹋粮食,当真是可耻。
    自己都捨不得吃一块,结果……
    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被人踩了糕还倒打一耙,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正要好好理论一番,目光却钉在了她家小姐身上。
    眉如黛,唇如脂,眸子如秋波流转,含情脉脉。
    身材不似一般大家小姐那般以瘦为美,身姿丰腴得恰到好处。
    裹在绣著海棠的襦裙里,活脱脱是朵沾著晨露的芙蓉。
    崔小七只觉得自己词穷,无法用词去形容,反正就是很好看。
    別说男子看了移不开眼,就是她看了也走不动道啊。
    裴寂瞧著崔小七的目光不悦地皱眉。
    莫不是喜欢……
    婢女瞪了一眼崔小七,这女子怎么跟个登徒子似的瞧著自家小姐。
    “不长眼的东西!”丫鬟柳眉倒竖,又嚷嚷道,“撞了我们家姑娘还不道歉?”
    丫鬟说话时,手还指指点点的。
    腕上成色差的玉鐲子,叮噹作响,透著股子囂张劲儿。
    “没见过我家小姐这般天仙般的人吧,別把眼珠子瞪掉了。”
    崔小七注意到自始至终,那位芙蓉般的小姐都倚著手炉,噙著淡淡的笑。
    由著婢女囂张跋扈。
    如此纵容,这小姐的脾性怕也跟她婢女一般无二。
    可惜了这副美皮囊。
    那就好好算算帐!
    “破嘴这能叭叭……今日出门没漱口么,滂臭滂臭的!”
    崔小七把沾灰的糕往裴寂怀里一塞,双手叉腰,“明明是你们撞过来,还故意踩烂糕,十个五十文,赶紧赔钱!不赔钱!我打到你给钱!”
    她故意把声调提得又尖又利,活脱脱市井泼妇的架势。
    你凶我更凶!
    倒真把莲儿唬得一愣。
    “血口喷人!”莲儿尖著嗓子跺脚,“明明是你不长眼撞……”
    “我站在原地没动,难不成糕自己长腿跑过去给你踩?”崔小七翻著白眼回懟。
    眼角余光瞥见店內两个老客正慌慌张张往门口挪。
    没摄像头,谁能说的清,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况且方才明明是她们撞过来,不长眼睛的是她们才对。
    掌柜的瞧见两方穿著的衣料金贵,都是惹不起的主儿,不敢上前劝架,躲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莲儿。”芙蓉般的女子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像浸了蜜,“给这位姑娘一两银,我们不好与一个姑娘爭嘴,且让著吧。”
    崔小七听出了暗讽的味道。
    只不过倒是大方,一两银呢。
    那叫莲儿的婢女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两银扔在了地上,“我家小姐心善,就当打发叫子了。”
    崔小七:……
    这婢女这个德行怕是跟主子学的,真是破锣配破盖的。
    但总不能跟银子过不去,捡唄。
    崔小七正要弯腰去捡,手腕突然被裴寂扣住。
    “啊……”那婢女突然膝盖钻心地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好巧不巧跪在那锭银子上,又是一声痛呼。
    崔小七捂住耳朵挡住噪音。
    婢女疼得脑门直冒汗,怨懟的捡起地上的银子朝著崔小七砸来。
    千钧一髮之际,裴寂揽著她旋身避开,掌心稳稳接住那锭银子。
    接著递给她。
    那小姐瞧著裴寂一瞬间,眼中闪过探究。
    眼波流转间褪去傲慢,换上了大家闺秀的温婉。
    到底是藏不住一股子狐味。
    崔小七接过裴寂手中的银子,塞入怀中,挽住他胳膊,脑袋亲昵地蹭著他肩头,娇声道,
    “相公,你也帮娘挑挑看,是那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
    余光瞥向小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让你惦记!
    裴寂:……
    不知为何,那小姐却笑了。
    崔小七还以为那小姐要展示泡茶的功力,结果就那么走了。
    那婢女一瘸一拐跟在后头,临走还恶狠狠地剜了崔小七一眼,
    “小姐,那死丫头一看就是讹人的,咱们不该给银子!”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嘟囔。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整条街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莲儿捂著火辣辣的脸颊,慌忙又连扇自己好几个耳光。
    连忙跪在地上,额头贴著雪地求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一辆金丝线绣著“裴”字的豪华马车碾著积雪停在二人身边。
    车帘掀开,露出张温润如玉的脸。
    男子薄唇浅勾,眉眼含笑如翩翩公子,可偏偏眼尾上挑,又添三分不羈。
    那小姐瞧见男子,眼波流转间儘是嫵媚:
    “阿尘可知,方才店內有位戴面具的郎君,那露出的鼻和唇,倒与你有著六七分相似呢。”
    语气里藏著试探,“害得棠儿差点以为是你在私会小娇娥。”
    “哦?”男子挑眉,眼中划过一抹深意。
    ……
    成衣店內,掌柜的眼看店里就剩这么两位客人,生怕今日不开张,立马上前热情招呼。
    崔小七拿著跟天上掉下来的似的银子,一次性买了五件衣。
    临了又回头瞧了瞧站著门外,背过身的裴寂,指著那件袖口绣著暗纹的墨色锦袍说:
    “再按他尺寸来一件。”
    本想为他买一件普通的就成,可一想到他救了自己,便选了贵重料子,作为答谢。
    人得知恩图报,不能没良心。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窗台上那盆腊梅,
    结帐的时候,崔小七笑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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