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质问,並没能在萧寂心里掀起丝毫波澜。
    他坦然地看著皇帝,睁眼说瞎话:“陛下多虑了。”
    “多虑?”皇帝冷笑:“你是真將朕当傻子了。”
    萧寂道:“您身子不好,且好好养著便是,无论是宫里的事,还是朝堂的事,都自有人替您分忧,何苦缠绵病榻,还要琢磨些有的没的,平白气坏了身子。”
    皇帝闻言,猛地一阵咳嗽,咳著咳著,便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萧寂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著。
    皇帝咳嗽完,捂著嘴,盯著掌心那一摊血跡,颤抖著手,对萧寂道:
    “传太医,传太医!!”
    萧寂恍若未闻,一动不动:“陛下何苦多此一举,请太医也是无用功,白折腾刘医正一趟,我瞧著,你这是阳寿將尽了。”
    皇帝没理会萧寂,看向角落里低眉顺眼一动不动的小太监:“朕让你去传太医!”
    那小太监站在角落里,依旧不动弹。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看著萧寂,冷笑一声:“如今,朕身边这些个近侍,应当都是你的人了吧?”
    萧寂躬身:“陛下此言差矣,並非如今,您身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都是微臣的人了。”
    皇帝闭了闭眼,比起先前的气急败坏,眼下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问萧寂:
    “为何是老五?”
    萧寂没什么好跟他解释的,只道:“臣自有臣的道理,此事,陛下就莫要操心了。”
    皇帝看著萧寂:“是朕待你不够好吗?萧寂,权势,地位,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朕给你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你想要我的命。”
    皇帝想要答案,萧寂就给他个答案。
    皇帝闻言,突然便笑了。
    笑声嘶哑苍老,却带著一丝幸灾乐祸的痛快。
    他自顾自笑了许久,才缓缓停了下来,嘴边血跡尚未乾涸,咧嘴狰狞道:
    “萧寂,你在宫里,跟在朕身边这么久,你以为,你跟了老五,会有好下场吗?你以为,他待你便是真心的吗?”
    “待他坐拥这大盛天下,你以为,你就不会是他的眼中刺肉中钉吗?”
    萧寂会不会成为祁隱年的心腹大患,会不会被当做眼中刺肉中钉,萧寂自觉没必要跟皇帝说那么多。
    他看著时候差不多了,看向那小太监,淡淡道:“陛下病重,怕是生了癔症,看著陛下,让他好好歇著,近日,就不必让人进来打扰陛下了。”
    那小太监应了声是。
    萧寂转身,刚想离开,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道:
    “开春了,这些日子天气回暖,京都春日乾燥,地龙,便停了吧。”
    小太监再次躬身应是。
    萧寂大步踏出崇华殿,看著远处京郊的方向集结起来的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长出了口气。
    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崇华殿屋檐之下的祁隱年。
    “怎的不在昭阳殿歇著,跑到这儿来作甚?”
    祁隱年没说什么,摇了摇头,问萧寂:“饿了吗?”
    萧寂看著他,眸子里带了两分笑意:
    “殿下是设了宴,来邀请我去昭阳殿用膳吗?”
    祁隱年摸摸鼻子:“倒是尚未设宴,不过督主若是等得及,不妨先跟我回去,我定要摆一桌山珍海味款待督主。”
    萧寂笑出声:“山珍海味倒是不必了,有殿下相伴,粗茶淡饭便足矣。”
    两人毫不避讳地,並肩回了昭阳殿。
    简单用了些饭菜,难得没在寢殿里廝混,而是在昭阳殿后院里,散起了步。
    皇城春日的风依旧刺骨,萧寂近日大抵是因为过劳,身体超了负荷,被风一吹,喉咙便是一阵乾涩,没忍住掩唇轻咳了两声。
    祁隱年见状,第一反应便是想去脱身上的披风,但想到萧寂体內余毒未清,喜寒惧热,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能伸手去拍萧寂的背:
    “怎么还咳嗽了?”
    萧寂抿唇:“许是呛了风,无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萧寂倒是一如既往,该如何便如何,但是祁隱年今日却表现得有些古怪。
    似乎脾气格外的好,对萧寂的態度也格外温柔,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似乎都比往日里轻了不少。
    偶遇上下台阶时,还会伸手搀扶著萧寂。
    让萧寂觉得自己好像身怀六甲的妇人。
    他习惯了祁隱年囂张跋扈,张牙舞爪的模样,不喜欢看他这副谨小慎微的德行,直言道:
    “今日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祁隱年摇摇头,站住脚步,看著萧寂,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一把將萧寂扯进怀里,用力將人抱住,许久都没说话。
    萧寂贴了贴祁隱年的脸颊,想到了今日,是从崇华殿前碰见的祁隱年。
    那么,皇帝的话,祁隱年或许是已经听见了。
    他抬手回抱住祁隱年,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
    “什么都不必多想。”
    祁隱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萧寂前半生,实在是太苦了。
    过去他身为皇子,看见的,只有皇权斗爭中的一圈人,从不会低下头去看脚下那些如同螻蚁般的宫人。
    这皇宫是座吃人的巨兽。
    身居高位者,尚且如履薄冰,而身份低微者,更是只能苟且偷生。
    若是萧寂选的不是自己,那么皇帝今日在崇华殿內对著萧寂说得那一番话,必然会一语成讖。
    萧寂这样的人,无论帮了谁坐上那个位置,將来都会是旁人的眼中刺肉中钉。
    祁隱年抱紧了萧寂,將下巴抵在他肩头,喉咙发紧:
    “萧寂,我祁隱年此生,必不负你。”
    萧寂偏头吻了吻他的鬢髮,小声道:
    “那便多谢殿下厚爱了。”
    许是因为近日来实在操劳过甚,也许是因为所有难走的棋都已经走到了该走的位置,萧寂当日,没能从昭阳殿出去,而是发起了高热。
    他拒绝请太医,只是躺在榻上,抱著祁隱年不鬆手。
    祁隱年拗不过他,眼下虽然大势已定,但到底是还不是万无一失的时候,也只能顺著萧寂的意思,亲手伺候著萧寂,端茶倒水擦身子。
    时不时心疼地摸著萧寂的额头,问他难不难受。
    萧寂也不与他搭话,烦躁时,便低头將脸颊埋在祁隱年颈间,去吻他的锁骨。
    夜深之时,祁隱年刚刚摸著萧寂似乎没那么烫了,迷迷糊糊闭上眼,不等他再次开口问萧寂还难不难受,便听见窗外一道雷鸣炸响。
    接著,倾盆的暴雨,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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